莫州的一处隐秘地牢内,一束微弱的烛火摇曳着,在幽暗的墙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昏黄的光线映照下,一位中年男子被铁链牢牢束缚,他眼皮低垂,似乎早已放弃挣扎,唯有嘴唇仍在机械地翕动,一遍遍重复着:“我……什么都不知道……”
突然——
惨叫声猛地刺穿地牢的寂静。
他呼吸一窒,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
紧接着,黑暗深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沉重、缓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脏上。
当玄色衣摆扫过地面血洼时,男人喉结滚动了一下:“温……温相!”
烛光映照下,温之言的面容冷峻而清晰,眼底却藏着一丝阴冷的杀意。
“巨蝎散,从哪儿来的?” 他开口,声音低沉。
“我……我真的不知道!”男人声音发颤。
剑锋骤然刺入他的左胸,鲜血喷涌而出。他痛得面容扭曲,嘶声喊道:“商州……他们带商州口音!别的我真不清楚!”
温之言左手扣住他的下颌,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为何背叛温氏?”
男人喘息着,扯出一抹惨笑:“温氏一年只给二十万贯……别人半年就给四十万……”他啐出一口血沫,“良禽择木而栖,我不过是想找个更好的靠山!”
“靠山?” 温之言冷笑,“若真有靠山,你怎会落到我手里?”
他话音刚落,身后传来脚步声,陈牧快步走近,低声道:“都处理完了。”
温之言没再多说,直接收剑转身。
意思很明白——对这种叛徒,多说一句话都是多余。
陈牧快步跟上,低声请示:“此人如何处置?”
温之言在夜色中驻足,凝视剑上未干的血迹,沉声道:“画押认罪后,移交内卫府。”
陈牧犹豫了下:“不直接杀?”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温之言垂下眼睑,稍作沉思后说道,“杀不杀他,区别不大。进了内卫府,他照样活不成。”
他正要走,却又突然停住,回头问陈牧:“封廷到哪儿了?”
陈牧算了算:“四五天后能到邺城。”
温之言点头:“给他传个信,告诉他,乔昔是怎么死的,只有我知道。”
陈牧领命后犹豫一瞬,又问:“商州口音的事,要不要细查?”
温之言双臂交叠,指尖在臂上轻叩两下,冷然道:“你亲自去一趟商州,查清楚背后是谁。”
说完,他抬眸望向远处官署的灯火——明日那里将开审:粮草延误与贺华章等八人被杀两案。
他唇角微抿,仿佛在等待一场早已编排好的戏码开幕。
翌日晨钟刚敲过第三响,温之言已立在刺史府公堂。
檐外天色青灰,连晨雀都噤了声。
陈牧肃立在他身侧,顾士谦及莫州各级官吏则列于堂下。
温之言面容凝重,目光投向司法参军。
他上前一步,拱手道:“五日前,南城巷发现一具疑似禁军内卫的尸首。”他喉结滚动,声音发紧,“随身行李中除内卫令牌,另有一只白玉瓷瓶……经查,瓶中药毒与半月前重大血案之效相似。”
长史张衍紧接着出列,“八日前按大人指令,下官提审了粮草押运随行人员。”他双手呈上公文,“此乃供词,请大人过目。”
温之言指尖轻抬,亲卫立即接过公文。
纸页沙沙作响间,寥寥数行字迹映入眼帘。
待他合上公文时,纸页在案牍敲出一声轻响。
“怀化将军。”温之言声音不疾不徐。
顾士谦出列的脚步略显滞重:“末将在。”
温之言目光落在供词上,指尖轻点纸面,声音沉冷:“粮草押运的随行队伍,除沧州刺史与副将外,理应有三名军监、五名参军,以及若干校尉。”他抬眼,目光掠过顾士谦绷紧的下颌,“可这份供词里,为何只剩三名校尉?其余人,去了何处?”
顾士谦沉默一瞬,才道:“粮草抵达幽州时,末将因一时激愤,斩杀了一名副将。其余人等,包括刺史曹光远在内,均被关押入牢,共计九人。后来大军整装返行,其中五人试图越狱,被乱箭射杀。”
温之言眸色微深,未置可否,转而看向张衍,“沧州刺史曹光远的供词,为何不在其中?”
他注意到张衍喉头滚动,目光不自觉地瞥向顾士谦,似在斟酌措辞。最终咬牙道:“沧州刺史……他一直在诋毁怀化将军,说……”
“说什么?”温之言追问。
张衍深吸一口气,再次望向顾士谦,最终下定决心道:“他说粮草延误,乃怀化将军故意为之。若要论罪,当先定将军之罪。”
顾士谦眼中寒光一闪,当即沉声道:“末将奉旨率右威卫驰援幽州,粮草延误于我何益?若非朔州宁王及时发兵攻打卫朝,战局恐怕早已不可收拾!”
温之言神色未变,缓缓自袖中取出一封血书,在众人面前展开。“此乃一名押运参军临终所留,与三名校尉的供词,多有相悖之处。”
他起身,步下堂阶,将血书递与张衍等人传阅。待众人阅毕,他又详尽地复述了事件始末。
张衍的指节猛地扣紧血书边缘,嗓音陡然拔高:“谁能证明这份证供的真实性?仅凭一份血书,黜陟使大人便断言其为事实,这是否过于草率?”
“长史大人的质疑颇有道理。”温之言的目光扫过张衍,“然而倘若无法验证血书的真实性,又如何能断定那三名校尉的证词是确凿无疑的事实?”
张衍的面色霎时青白交加,喉结滚动数下才挤出声音:“黜陟使大人是在说卑职教唆他们串供吗?”
“我没这么说。”温之言收回血书,“长史大人无需过度解读。”
温之言指尖刚触到座椅扶手,便见顾士谦跨步出列,拱手道:“鉴于口供存在不可信之处,那么结合这份粮草押运记录与沧州长史的口供,能否揭示案件真相?”
温之言抬眼时,正撞上对方锐利的目光。他未避开,只将案上文册向前一推。“口供或存在串供造假之嫌,记录亦有可能被伪造。另外,沧州长史并未随行押运,其证词不足为信。”
“黜陟使大人此言,是否意在偏袒曹光远?”顾士谦质问道,“仅仅因为他与您有姻亲关系,就可以不顾事实,庇护有罪之臣吗?”
温之言轻叩案几,提醒道:“怀化将军,请注意你的言辞。”
顾士谦躬身行礼,直言不讳:“请恕末将直言,事实俱在,不容他人辩驳。恳请黜陟使大人秉公处理,否则我军阵亡将士将死不瞑目。”
张衍见状,也立即躬身附和:“卑职附议。”
温之言目光扫过堂下,见几位官吏目光游移,皆不敢轻易表态。
“各位僚属还有要补充的吗?”一阵沉默后,他语气不悦地宣布,“既然人证物证俱在,那就定案吧!”
堂下众官吏齐声回应:“黜陟使大人法纪严明,明察秋毫,实乃我靖朝之幸,三军将士之幸,百姓之幸。”
温之言拂袖离开时,顾士谦也退了出去。他望着那道背影消失在朱漆大门外,静立片刻,转身朝城北走去。
暮色渐沉,将天边染成暗金色。
朝霞峰浸在最后的余晖里,山影轮廓渐渐模糊。
顾士谦登上山巅时,恰逢晚风骤起。宽大的衣袍被山风肆意翻卷,衬得身影愈发孤绝清冷。
“你还在犹豫什么?”女子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伴随着淡淡的脂粉香。
顾士谦没有回头,“回去告诉你家主上,我与他从来不是一路人。”
“从前或许不是。”女子轻笑,绕至他身前,“但现在,你已别无选择。”
顾士谦注视着女子,却始终不发一言。
女子又靠近半步,手指试图抚上他的衣袖,却被他侧身避开。
“顾士谦,”她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你虚不虚伪?”
他的拳头在袖中骤然握紧,指节发白,声音却依然平稳:“这与你无关。”
“你与叶槿容、温之言的恩怨,确实与我无关。”女子直视他的眼睛,语速放缓,却字字如钉,“但你看看自己,活得这么累到底为了什么?你的双手早已沾满洗不掉的血迹,又何必假装毫不在意...”
“够了!”
顾士谦的嗓音突然沙哑,眼底怒意翻涌,脸色在暮色中变幻不定。
片刻后,他闭上眼睛,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皇上欲置我于死地,温之言亦是如此。身为顾氏唯一遗孤,我未曾料到自己竟会……”
话语戛然而止。
他深吸一口气,拳头松开又握紧。
最终他抬起头,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散不见。
“你说得没错。”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冷,“我确实过于虚伪。对于温之言这种人,我早该……亲手了结。”
“你能这么想,最好不过。”女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顾士谦抬眼望去,只见她唇角微扬,笑意寒凉,“贺华章已死,世上再无人知晓你伪造粮草押运文书的事情。再结合其他证据与口供,温之言必然难逃此劫。”
顾士谦望着她,缓缓说道:“温之言师从南苑,后虽半路从武,但他的谋篇布局能力绝对不低。而且,他一向独断专行,不会轻易因外界压力就定罪。”
“你想多了。”女子的声音里透着笃定,“此事已下定论。倘若温之言足够明智,就应该立刻抽身。他若一再袒护曹光远,无异于向皇帝表明,是他指使曹光远故意拖延粮草,好让你战死幽州。”
顾士谦还未开口,耳边又传来她的声音:“皇帝本多疑,即便陈五的事情证据不足,也足以让皇帝对温之言产生疑窦。加之丰城驿之事,温之言这次若不死,也必将遭受严惩。”
“我仍觉得此事颇为蹊跷。”他眉头微皱,语气里带着忧虑,“你我皆需审慎应对为好。”
“呵,能从你口中听闻关切之言,实属难得!”她的笑声里带着调侃。
“别开玩笑,我认真的。”
“那……你打算做些什么?”
顾士谦侧目而视,“我欲回邺城探探口风……”
耳边传来她的一声轻笑,“若想见叶槿容,直言便是,何必遮遮掩掩。”
他没有回答,只听见她继续说道:“两日后便是她的生辰,你是为了这个才去的吧!”
“就当是吧。”他的语气淡然,目光投向远处,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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