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地狱。
不论现在是何种情形,出于何种原因,他来到了地狱。
许亦嚣记得清清楚楚,在他得到梦寐以求的最佳导演奖后,他回到梦开始的地方还愿,然后雪崩了,他拼命地跑啊,有人扯着他跑,结果许亦嚣这个四肢不协调的家伙一个趔趄就扑倒在地了。
……
退一万步来讲,他就算死了,他一生又犯下过多少罪,以至于此啊?
许亦嚣看着这熟悉的黑板,屁股底下这坚硬的椅子,和面前东倒西歪的同学,自己穿着校服的胳膊,下面压着可恶的语文书。
完了。
真的完了。
许亦嚣认真地思考了很久。
难道他现在就是一个高中生,但是他受不了,他发疯了所以幻想了一个美好的未来?
还是他真的死了?他下了地狱,地狱就是他一生最痛恨的时光让他无限轮回?
他干什么了?为什么要惩罚他再读一遍高中?杀人犯都不用不着这个待遇吧?
许亦嚣满眼绝望,身体跟个机器人似的转过来。
他的同桌还在小声念着书,不过看起来快要撅过去了。
戴着眼镜,太阳穴凹下去,嘴巴和眼睛突出来,长得跟个青蛙似的同桌。
面对这张讨厌的脸,许亦嚣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这个人很讨厌。
但是叫什么来着?
许亦嚣敲敲自己的桌子,眯着笑眼礼貌地问他,说:“我可不可以看一下你的日历呀?”
这□□上下打量他一眼,从鼻孔里“嗯”了一声,又低下头开始念他手里的书。
许亦嚣立马把他桌子上摆的小日历拿过来。
【八月二十。】
哦,八月二十。
不对啊!
滚啊,怎么还提前开学了。
这真是他学校,他学校就这样。
【……】
至今许亦嚣也觉得教室的布局奇特得不行,桌子有两层,下面那层很大,用来盛放高中生那一摞过于多的书,让人不得不岔开自己的腿。许亦嚣看着自己被书扑得满满的桌面,打开的语文书下面还压着不少试卷,一下子就又想起来了,自己高中的时候是个邋遢鬼。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许亦嚣小时候就没有把东西收拾条理的习惯,上高中了一到课间就趴桌子上睡了,偶尔花好长时间把桌子收拾了,过几节课又发了一摞试卷下来,不知道放哪儿去,又把桌子铺得乱七八糟。
高中生许亦嚣能看过眼去,高中从教室到宿舍都那么差环境都能看过眼去,这一个小小的桌子他怎么看不过眼去。
但是三十岁的许亦嚣只是坐在这椅子上,把胳膊放在桌子上,就感到一阵不舒服,三两下理了理,先把东西放在桌子左角,准备下课再找地方放起来。
学校有能让一个正常人变痴呆的能力,起码能让许亦嚣发了四十五分钟的呆,本来他是想思考自己的处境的,但是脑子就像浆糊一样被黏住了。
等到一阵哨声,同学们就像到点了冲向猪槽一样冲了出去。有几个自己带饭的,也有干脆不吃了几个补觉的。许亦嚣反应过来也不打算去了,他没心情吃饭,准备趴桌子上装睡一会儿。
【请宿主立即去就餐。】
“……”
原来我是疯了啊?
“?”
【你好,我是追回过去系统,你可以叫我系统。我的主要职责就是帮助宿主,也就是你,追回你的过去。您需要完成系统下放的所有任务。】
“啊?”
【经过我们检测,您高中时期因为没有饭搭子心境得到了极大的折磨,经常不去吃早餐。不吃早餐会影响血糖,可能会导致肥胖,不利于心脑血管健康,请宿主立即就餐哦~】
许亦嚣觉得现在的情况很诡异,但是他又莫名地接受良好。
整栋教学楼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想着食堂又不好吃,许亦嚣说:“现在去肯定没饭了。”
许亦嚣左肩膀被拍了一下,他不假思索转过身来。
一只青面獠牙的长发白衣鬼,吐出信子一样的舌头,摁住他的肩膀,凑上前来。许亦嚣被吓懵了,忘了叫。
【听话,安全。】
许亦嚣拔腿就跑到了食堂。
一进入食堂,黏腻的油味顶进了许亦嚣的喉咙,糊住了他的食道,让他一下子就没了胃口。
饭卡就在他校服裤子口袋里,还有几个人在排队,也没剩什么吃的了,他买了一个面包,拿着就往教室走。
“许亦嚣,怎么一个人来吃饭?徐克呢?”一个留着八字刘海,戴着眼镜的大眼睛女孩问。
那女孩早就坐下了,她这一桌能有四个人,都是和她一起来吃饭的。
饭搭子这种东西,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不过过涝的容易拆伙就是了。
许亦嚣早忘了她叫什么名,觉得不可能是什么关系好的人,无非是一个好事的同学搭个腔。
许亦嚣朝她笑了笑,回了一个“自己吃”的废话。
那女孩却朝旁边同学斜了斜眼,把嘴巴弯起来,做了个“你懂的”的表情。
曾经的许亦嚣很怕这种表情,他能难受一天,想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到别人了。不过现在的他也只能皱了皱眉当没看见,他进入社会这么多年了,早知道爱撩闲的人是拦不住的。
他大步走出了食堂。
教室里也回来了几个人,许亦嚣坐在椅子上,咬了一口。
……
难吃得差点死了。
他又咬了一口。
死了。
【已完成进餐任务,请宿主继续加油。】
“为什么非让我吃饭啊?有什么意义?”许亦嚣拿着剩下的半块面包,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要追回你的恐惧呀,这时候怕一个人吃饭。】
“怕?”
【对啊,你怕一个人去食堂一个人,坐在桌子上吃饭。系统希望帮您克服恐惧[微笑]】
系统是真的人机,把括号里的“微笑”念了出来。
许亦嚣笑了笑,在心里跟系统说:“我这时候也不怕一个人。”
【那怕什么?】
“我怕跟别人不一样。”
三十岁的许亦嚣突然对高中生许亦嚣生出几分怜爱来。他记得此时自己的心态,他从小没什么朋友,所以这种害怕倒不是怕孤单,而是是怕别人看出来他不受欢迎。被看透自己没人愿意跟他玩会让他的自尊心受挫。
虽然现在从一个成年人的视角来看这种心理是没有必要,但是孩子嘛,他完全知道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总是对一点小事过度反应,惴惴不安。
许亦嚣不想指摘一颗敏感脆弱的心。
他现在已经有过不少朋友,世界也多次肯定了他的价值,所以能明白这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不会对他的人生产生一丁点的影响。
他忍不住为这种只属于孩子的紧张叹了一口气。
没办法,即使他已经知道自怜是全世界最没出息的表现,他还是改不掉这个习惯。高中生许亦嚣会在这个时候感到绝望,他现在也会包容高中生许亦嚣因为这些一提的小事而感到绝望。
这是对自己的溺爱啊。
“小孩子就这样啊。”许亦嚣眯起眼睛,又把两颗兔牙晒了出来,“你说的追回过去是什么意思?”
【因为系统检测到你最难过的时期是高中,所以让你重新回到了高中,把过去的种种,比如说你的痛苦,你的创伤,遗憾,你的时光啊,你想获得但没获得的荣耀啊,把他们追回来】
“好多此一举啊,我都已经淌过这条河了,还要让我重新以完美地姿势再过一遍。”许亦嚣笑,“不过还蛮有意思的。”
【其实你没有】
【你把自己的很多部分留在了这里。就比如说现在——】
“许亦嚣,”一个矮小的金鱼眼男人站到了门口,指着许亦嚣说 ,“对,你过来。”
“啪”的一声,一个厚厚的本子砸在了许亦嚣的头上,本子的硬角划过他的脸,蹭破一点皮,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迹。
“肖力严”——他一下子记起了这个名字。
他的班主任,在他们学校的名气比校长还大的老师。
一个传奇般的扁平类反派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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