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多的人是很能闹腾的。
但程久泊算个例外,虽然的确和闹腾不沾边,却出人意料的黏人——会像只大八爪鱼似的扒拉在江藏云身上的那种。
于是这场以为江藏云感慨失恋为目的的聚会,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收了场,
在顺应民意的前提下(指被损友们齐心协力要求下),江藏云半推半就的带着八爪鱼化的某人回了家。
当屋内灯光亮起,瘫在他身上的程久泊好好躺在他家沙发上,江藏云对今天才多少有了几分落地的实感。
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都像梦一样。
他因为想要程久泊的日子好过一点,于是听了那群孙子的意见。
借着送支票的名头,顺便告个白。
就算把这段暗恋画个句号,也不枉自己喜欢了那么久。
只是看到程久泊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
他好像,确实是不甘心程久泊只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他的。
更不甘心,看他和别人在一起。
后者他不敢奢望。
可如果只做朋友,他也不甘心。
那不如去追一下。
可惜他是个胆小鬼。
光是做出追人的决定都用完了大半勇气,所剩无几的那些只够他将告白说出口。
——其实就算是告白,他也是贷了款的。
一想到程久泊会用那种眼神看着他,江藏云都感觉自己快要疯掉。
他接受不了程久泊对他的厌恶,所以干脆就都烂掉吧。
反正他在大家眼里,从不是什么好人。
可偏偏程久泊答应了。
还…亲了他。
*
当氤氲的水雾粘湿镜面,镜中的人影也随之模糊不清。
江藏云随手将雾气抹散,望向镜子里那个面容精致到不像男生的自己。
微长的刘海遮住大半眉眼,也难掩其本身的清秀俊丽,只是现在那双深黑色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感情,反倒多了几分与气质不符的冷峻。
良久,江藏云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抬手套上衣服。
衣物摩擦间,额前的刘海被撩起,一道不算明显的刀疤贴着发际线露出,随即又被刘海遮住。
啪。
浴室内重回黑暗。
*
渴。
这是程久泊醒后的第一个念头。
他对自己的酒量有自信,上辈子在交易场上滴酒不沾,只是因为江藏云不喜欢烟酒味,并不意味着他不能喝酒,不会抽烟。
相反,上辈子在江藏云走后,他烟不离手,酒也没少喝。
在来见江藏云之前的那个晚上,他又是喝了个通宵。
不然也不至于胃里难受成那样,还吐了江藏云一身。
原本都想好了要戒烟戒酒的,只是在看到那条消息后,他又怎么忍的住。
江藏云又要离开他了。
这个念头直叫他心里发酸,偏偏生又无可奈何。
有些感情没在该说出口的时刻开口,就好像再没了说出口的理由。
顶着头疼,程久泊勉强撑着身子从沙发上坐起,抬眼打量了下这堪称简陋的小屋。
陈设简单,但胜在干净。
说实话,如果不是亲眼看着江藏云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想来换谁都想不到,这居然是江藏云的家。
“醒了?”
江藏云面无表情,眼里也没什么情绪,手上毛巾简单擦了擦还在滴水的头发,便随性的搭在肩上,随手拿过摆在桌上倒好的水,便对程久泊下了逐客令。
“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的确,墙上的挂钟已指向10点,白日里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此时也少了汽车的喧嚣,只剩夏日里不息的蝉鸣。
但程久泊不想走。
其实不论是上辈子,还是现在,他都是第一次来到这间堪称朴素的小屋。
结婚前,他没名分过问,结婚后,江藏云同他住一块,这屋子就算是给江藏云的独立储物间,有时江藏云会回来找些旧物,但不会留宿,他也就没关注过这屋子里有什么,江藏云走后,他就不敢来了。
“学校有门禁,现在已经关门了,我没法回去了,而且……”程久泊话锋一转,眼眸微垂,声音里也颇有了几分委屈的味道,“我室友不是很喜欢我。”
江藏云到底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听了这话,原本坚决的神色里多了几分犹豫,眼瞧着有了松动的可能,程久泊趁热打铁,厚着脸皮继续加码。
“而且我都是你男朋友了,还不能和你同居吗?”
“不能。”江藏云的回答是出乎意料的果决,连刚刚露出的几分迟疑都消失殆尽,当机立断再下了逐客令,“你既然醒了,就该走了。我家不留人。况且,我们分手了。”
程久泊下意识一噎,突然就不喜欢男朋友这个身份了。
离婚其实是件很复杂的事,他们间的利益纠葛,关系人脉错综复杂,上辈子就算江藏云主动提了离婚,他勉强同意,其实到最后也还是没离成。
而如果江藏云没出那场意外,他们光是跑离婚程序还要跑上好久。
但分手就不一样了。
只要江藏云一句话,就够了。
而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说出挽留的话,就再次被江藏云扔在了原地。
但江藏云到底还是善良的。
也许是因为看他确实没地方可去,江藏云起身进了卧室,给他抱了床薄被,告诉他可以在沙发上凑合一晚,明早就得走。
程久泊只能答应。
“砰”的一声,江藏云走进卧室,反手关上大门,彻底阻断了程久泊装出的可怜视线。
不过一门之隔,程久泊却觉得他离江藏云好像又远了些。
口袋里的红绳还温热,却已没了拿出的必要。
*
喝多的人晚上容易上厕所,偏偏从沙发到书房,不论方向还是距离,都那么像以前从卧室到卫生间。
于是程久泊就这么误打误撞闯了进去。
刚一开门,书房的白光就让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睛生疼。
江藏云,还没睡?
的确是没睡的。
这里说是书房,其实也不过是一张大些的桌子和几个放东西的纸箱子,地上还都是被草草揉成团的草稿纸。
江藏云正坐在一个被他当椅子的纸箱上,半趴在桌上聚精会神的写着什么。
只是一见他进来,就跟做贼似的将那张纸塞到一堆也不知道是写过还是没写过的纸堆里,冲他装腔作势,“谁让你进来了!”
苍天有眼,他真不是故意闯进来的。
本想着说句抱歉就该老老实实的出去,偏生那人眼底泛红,像是哭过。
“你怎么……”
话没说完,江藏云就抢一步开口,生生把他的疑问怼了回去,“要你管!”
程久泊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又被站起身的江藏云使劲往外推。
离得近了,那抹红便也更加鲜艳。
江藏云是不常哭的。
除了在床上,被逼的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会有点生理性眼泪外,其他时候,都是一副矜骄少爷样。
会笑眯眯的问他发生了什么,也会眉眼微挑,挑衅似的问他是不是不行。
酒后的大脑忽然清醒,冥冥之中,程久泊感觉自己可能抓到了一点上辈子江藏云执意同他离婚的原因。
但那也是转瞬即逝。
推推搡搡间,手边的小箱子被推倒在地,零散的小玩意们铺了一地。
两人均是一怔。
箱子里的东西不多,多是杂物。
一件眼熟的高中校服,几颗不起眼的扣子,几本用过的厚笔记本,一份写好了却用笔划掉的情书……
一份模糊的可能性浮现在程久泊眼前,连带着前世零碎的小小细节——
江藏云会等他回家吃饭,坐在沙发上睡过去了也要等。
江藏云很了解他,不仅是床上,也包括他自己都模糊的曾经。
江藏云误会他和别人亲密,会不高兴,虽然他不承认。
……
江藏云,可能是喜欢他的。
这个曾无数次出现,又被他一次次推翻的念头在此刻无比清晰。
程久泊伸向最近的那本黑色笔记本的手都有些发抖。
——如果他猜的没错,那应该是他高中毕业时卖出去的数学笔记本。
只是还没等他再行确认,黑色的笔记本就覆上了一只熟悉的手,怔怔抬头,是江藏云刻意回避的视线。
“藏云,”程久泊嗓子发干,声音都有些沙哑,“你是喜欢我的,对吗?”
“不喜欢,很讨厌。”
“真的吗?”
“真的。”
“可我好喜欢你啊。”
从上辈子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程久泊,做我男朋友,这支票就是你的了!”
眼前的少年恣意张扬,话说的嚣张,眼底却纯粹干净,拿着支票的手因紧张而微微发抖。
嚣张跋扈的小少爷,不过,怪可爱的。
这是他抬眼看见江藏云时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想来怎么不算一见钟情。
酒劲泛上来时,经年的苦涩与爱意也在胸腔里不断蔓延,酝酿,它们冲撞着想找到一个出口,去给这份情绪找到合适的安家之处。
今晚喝多的人,不止程久泊一个。
身后的光影纠缠不清,江藏云原本拿在手中的笔记本再次散落一地,只是这次,是笔记本的封皮在上。
两种不同字迹写下的并排姓名默契的靠在一起,好像他们本就该并肩前行。
一个干净利落,一个龙飞凤舞。
程久泊,江藏云。
像是那段错过的青春交叠重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