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完那句话后,两个人上了车。
沉默了一会儿,方屹然开口问:“阿姨的病,是怎么回事?”
“跑出租为我凑大学学费,结果遇上了酒驾车祸。”讲起事故,陈如岫很平静,大抵是已经麻木了,“对面也没有钱赔偿,只能我自己赚医药费,等待合适的肾源。现在得长期做透析,还是需要钱。”
方屹然没想到,原来陈如岫这么努力,竟然是背负着一条命。
“那你爸爸呢?”方屹然又问了一个蠢问题。
“……我没有父亲。”陈如岫抿唇,“我的父亲在我出生时就跑了,一直以来,都是妈妈把我养大。”
“你这样一个人拼命,肯定是不行的。后续要是换肾,又是一大笔钱。”方屹然虽然痛惜,但还是帮忙分析,“你这样饭也不好好吃,觉也不好好睡,废寝忘食地赚钱,迟早有一天会把自己的身体也给熬垮掉。”
陈如岫吐出一口气,神情有些冷:“那我还能怎么办呢?去贷款吗?我家的房子都已经卖了,没有银行愿意借钱给我们的。我只有我自己了。”
听陈如岫以这种口气说“我只有我自己了”,方屹然竟然会感到心痛。
车停下,前面的司机适时开口:“地方到了。”
“嗯,我下车了。”陈如岫礼数周全地点了点头,对方屹然道谢,“谢谢你送我回来。”
“你只有你自己了,那你更应该照顾好你自己。”方屹然想起了刚刚买的零食,“刚才我们挑的零食,你拿一袋子回去吧,我记得我们还买了点水果,阿姨如果身体条件允许,也可以吃。”
陈如岫表情不太好看:“你是买给你弟弟的,不用分给我,我不需要同情。”
“放狗屁的‘同情’!”方屹然炸了,“我从一开始就是想着你选的!看你太瘦了也不吃什么东西,哪里有什么‘同情’,是我心疼了!”
这话一出,气氛就有些微妙,陈如岫似乎有些茫然,看了方屹然一眼,又看了方屹然一眼,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好,谢谢。”接过对方强硬递过来的袋子,陈如岫心中也有些暖,“方屹然同学,我发现我原来想错了。”
方屹然心里正乱着,闻言随口接话:“你原来想什么了?”
“我原来觉得,你可能是个坏人。”陈如岫垂眸,长长的睫毛颤动,遮盖住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现在我发现,你其实是数一数二的大好人才对。”
神他爹的“数一数二的大好人”,这也太羞耻了!
方屹然只觉得自己从小到大没有做过这么中二的事情,简直是圣父一个!
但是嘴和手却比脑子快,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伸手把对方手里的袋子又接回来了。
陈如岫有些不解:“把袋子拿回去,是后悔了?”
“……我帮你拎上去。”方屹然扯了扯唇,算是认栽,“刚好闲着没事干,你手腕就那么细一点,拎这么重的东西万一拎断了怎么办?我岂不是要赔医药费!你放心,我不打扰你和阿姨,我就送你到病房门口。你不许拒绝我,这么多的东西你拎着肯定累得够呛,你要对自己的力气有点数!”
陈如岫深深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拒绝:“那好吧,辛苦你了。”
—
方屹然也真就送陈如岫到病房门口,十分信守承诺地和人说了“明天见”。
“明天见,方屹然同学。”陈如岫第一次笑得那么真心实意。
等人进去了,方屹然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听见陈如岫的妈妈问他“小岫,刚刚在门口和谁说话呢”,然后陈如岫低声回答了什么,方屹然没听清。
站了一会儿,方屹然才反应过来,记下了陈如岫母亲的床号,进了医生办公室问情况。
“你是病人家属?”医生很防备。
“我不是,我是活雷锋。”方屹然觉得自己更圣父了,“你不用告诉我病人的具体情况,就告诉我如果我想救她,要准备多少资源和多少钱就行。”
“一个肾源和七十万。”医生大致明白了方屹然的目的,知道他可能可以挽救一条生命,也愿意透露一些简单的信息。
“行,我懂了。”方屹然应了一声,“肾源我会找,七十万我先打到她的住院账户上,您近期观察一下她的情况,准备一下手术吧。”
再经过病房门口的时候,方屹然停住脚步,又没那么想信守承诺了。
他还在犹豫,里面的人开门走出来,看见他愣了愣:“你怎么还没有离开?”
是陈如岫,端着一个空的饭盒,正准备去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洗碗。
方屹然往里头看了一眼,普通的病房一个房间里要放五张床,陈如岫陪床时睡的折叠床此刻就放在过道上,上面盖着一层薄薄的毯子,要张不张。
“这种病房太小了,住起来不舒服吧。”方屹然作为有钱人家的大少爷,看不上这样的环境,“阿姨在这里能住得舒服吗?”
但其实这已经是陈如岫能给的最好的条件了,方屹然的话难免有些伤人,陈如岫黯然道:“你还想怎么样?折回来就为了羞辱我吗?”
方屹然沉默了片刻,说:“我在想,让阿姨搬到VIP病房吧。”
陈如岫麻木地回答:“我不想吗?我没有钱。”
“——我有。”方屹然认真地说。
陈如岫讽刺地笑了笑:“那是你的钱,又不是我的。”
“你可以向我借。你现在一无所有,但是我相信,你有大好的未来。从我们学校毕业的学生,年薪几十万是常态,你学习那么好,只会更多。工作几年内就能还上这笔钱,压根不需要担心。”方屹然摆事实讲道理,就怕自己的钱借不出去,“医生说阿姨换肾的事情需要七十万,我借你一百万,你让阿姨住得舒服点,肾源的问题我去解决,我人脉广。”
“我不想向别人借钱。”陈如岫还有点犹豫,维持着他最后的一丝骄傲,“那样太难堪了。”
“都到这个关头了,面子重要还是阿姨的健康重要?”方屹然觉得自己简直是婆婆妈妈地在劝,“你要是不向我借这笔钱,一直没办法换肾,阿姨就得一直做透析,过程中的痛苦和金钱更是不可估量的。你愿意让阿姨遭受痛苦吗?”
“我不愿意。”陈如岫果然立刻转变了想法,“我向你借,现在就写欠条。”
“这就对了嘛。”方屹然有一种后生可畏的骄傲感,“欠条也不着急,我去找护士长换房间,你先去收拾东西,和阿姨解释解释,就说我雇佣了你当员工,你提前预支了薪水,不用让她担心太多。”
方屹然美滋滋地想:VIP病房的陪床也是正经的大床,这样陈如岫晚上应该能休息得舒服一点了。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陈如岫没走,他还有问题要问。
他还是那副高岭之花的神态,哪怕是在人生最不堪的处境里,他也倔强地望着眼前的公子哥,带着一点忐忑不安,还有一点隐藏的脆弱和期待。
“你是我的小弟,只有我能欺负。”方屹然显然逻辑自洽了,“其他人和事情欺负你都不成,哪怕是生活要欺负你,也不成。”
“好。”陈如岫松了口气,“你要是……有什么需求,可以和我提,我尽量满足。”
虽然他自问没有什么好给方屹然的,但是人还是要有报恩的心思,方屹然想要的东西,他陈如岫只要有,都会给对方。
方屹然怕对方想歪,连忙补充:“你呢,也不用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好好读书,提升自己,将来赚大钱,让我觉得我有你这样的小弟倍有面子,这就够了。”
陈如岫点头:“好,我会努力的,你……等我。”
—
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了,也不用再着急打工,陈如岫在学校明显变开朗了起来,跟在方屹然身后也没有了怨气,反而成功和方屹然的朋友打成了一片。
方屹然出了什么事,方屹然的朋友也是下意识打电话给陈如岫:“陈哥陈哥,方哥上游泳课的时候和人争执,推搡的时候把脚给扭了,掉进了水池里,刚刚换上的衣服也湿了,我们几个都从开学起就没有住校,也只有你偶尔会住宿舍,在学校有放衣服。你赶紧借方哥一套衣服吧。”
“好,我这就到。”
陈如岫本来在做题,接到电话的时候笔尖一抖,这次是自己在习题册上划了一道。顾不上纠结,他书包都没有拿,借了同学的电瓶车,就往宿舍赶去。
拿了衣服前往游泳馆,方屹然正坐在游泳池边,手里拿着一条毛巾,很散漫地擦着身上的水。
陈如岫赶过去,看对方心不在焉,蹙起眉:“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还在学校和人起冲突,太冲动了。”
一旁的狐朋狗友腹诽:陈哥训方哥这个态度,真像是电视剧里的大嫂训大哥。
但是方屹然轻飘飘一个眼神过来,他们就站出来,“自发”为方屹然解释道:“陈哥,你真别怪方哥冲动,是那个人说得太难听了,方哥才忍不住的。”
“说你说得再难听也不能动手啊。”陈如岫还是不赞同,“动手多危险,还让你受伤。”
“要是说我,也就算了,主要是他说的是你。”方屹然头发也湿了,脸上都是水,那个骄矜的方大少此刻露出了一种近似于大狗的委屈感,“他居然赶说你坏话,我忍不了,一点都忍不了。”
听到对方维护自己,陈如岫心中一动,“哦”了一声,也不生气,问一旁的人:“那个人说什么了?”
一旁的人也不敢说,只能挑着还算能入耳的部分:“……说……说曾经在某个会所看见过陈哥,陈哥原来要勤工俭学,现在也不去了,估计是真的傍上了大款。”
其实原话更肮脏——说陈如岫长了一张看似高冷的脸,其实只是装出来的,背后对那些有钱人不知道有多主动。
方屹然肯定听不得人说这个,上去就和人呛起来了,乃至最后上了手,两个人都掉进了游泳池里,不过对方不占理,所以被水一泡清醒了,也就自己跑掉了。
陈如岫听了原委,没再继续数落方屹然,声音都放轻了一些:“为了我也不至于,我没关系的。你全身都湿透了,脚还能走吗?我扶你去更衣室?”
“脚腕扭了,得抹点红花油,单脚跳着走还是可以的。”方屹然被这么一问,顿时觉得自己出这个头很值得,“……那你扶着我去更衣室吧,我换个衣服。”
就这样,陈如岫扶着方屹然进了更衣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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