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粝的掌心遮住面庞，泪水从沧桑干枯的双眼流出，沿着指缝间隙缓缓流淌，无声落在地上。
路伽的目光落在年迈的老人身上：他佝偻着身子，掩面而泣，与上午宁静从容的样子截然不同，此刻的他仿若一个孤弱无助的普通老者，为自己离世的孩子哭泣。
“那个可怜的孩子，每天早晨都会准时来这里做祷告......”
辛里斯见路伽慢慢走进来，抑止住啜泣，娓娓道来：“我可怜的萨拉啊，明明曾经是那么诚心诚意侍奉神明，却最终选择和恶魔勾结这条道路，背弃了她的信仰......”
路伽小心谨慎开口：“您口中的萨拉是今天坠楼的女孩儿吗？”
老人长长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心情，他慢慢转头望向路伽，无论是面上还是语气，都难掩悲伤：“萨拉是福利院长大的孩子，从小无父无母，一直接受着教会的帮助。”
“她感恩神的垂怜，向来都是以一颗虔诚的心侍奉神明，可就在前几日......”辛里斯说到这，又抽泣起来，“她频繁向我述说一桩桩她所犯下的罪孽，我告诉她只要她诚心忏悔赎罪，神会宽恕她的。”
“可她还是选择了与神祗相悖这条路。”
路伽安静地看着这位老人，言语恳切，声泪俱下。单看这副模样，足以让人信服了个七七八八。
可他不信神祗，自然对辛里斯这套说辞持有几分怀疑。
“司祭大人，我可以询问她忏悔的内容吗？也许对她的自尽——”路伽顿了下，立即换了个说法，“对她为什么被恶魔缠身调查出结果。”
辛里斯摇头表示歉意:“抱歉，作为司祭，我有替保守他人秘密的义务。”
路伽还想问些什么，可老人沉浸在悲痛中，不便开口。他只得停下来，转而安慰起辛里斯。
罪人的眼瞳隐匿在汪洋中，随着流水而去，抵达无边无际黑暗的角落。
......
受到神明指引的人，也难逃血肉凡躯老去的折磨，司祭大哭一场晕了过去。路伽协助其他神职人员将他送回休息后，便朝着梅尔所在的方向回去。
和辛里斯的交涉并不圆满，疑团如浓雾包裹着他，把他的脚步拖得沉重缓慢，没留心便撞上了眼前的人。
“对、对不起!”小修士连连低头道歉，抱着一沓资料匆匆离去。
“欸！”
一张纸轻飘飘落在地上，路伽捡起来，转身想喊住他，可眨眼的功夫对方便消失在拐角处，无奈只好暂时收捡。
他不经意一瞥，纸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名，有男有女，可当他看到最后一个名字时，怔住了。
萨拉。这个名字比其他字都要清晰些，看起来是刚写上去的。
他心下疑惑，默默将纸收了起来。
“谈及那个女孩儿，司祭过于伤心，晕了过去，我们的聊天也中断了。”
梅尔听到这话，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情绪起伏，他看向路伽:“你认为呢?”
路伽闻言抬眸，蓝色的眼睛闪过细微的变化，停顿了半晌才开口：“您说哪方面？”
人、还是事？
四目相视之间，路伽注意到梅尔那双历经岁月的眼睛，平和、安宁，无端令他惴惴。
“司祭坚信是她先背弃了自己的信仰，但是我并不认可这个说辞。”路伽看着梅尔，下定决心，开口道，“我想找个机会去查验那具尸体。”
梅尔并没有询问缘由便应下来:“等晚上吧，闹市上人来人往，我们只有晚上方便行动。”
天逐渐暗了下来，撕开白昼，滚滚流出浓稠的墨色，把万物都染成了一片黑，余些微弱的光点在上面，成了不可多得的星火，日复一日，终将弥漫于这片原野。
路伽和梅尔成了这黑夜里所剩不多的微光，执灯于此奔走。
灯光打在少女惨白安静的脸上，路伽和梅尔行个简单的歉礼，开始检查这副躯体。
路伽替梅尔掌灯，跟着对方的动作移动:“先检查手臂那里。”
他清楚记得今早看到女孩儿手臂处的异常
梅尔迅速挽起尸体的衣袖，果不其然发现上面残留的痕迹。
路伽深吸一口，下一秒便看见梅尔扒开了衣服，尸体上的抓痕和咬痕尽数暴露出来。
火苗不稳定地摇晃着，梅尔转头，看见路伽颤抖的身躯，触碰到他冰凉的手。
“还好吗?”
路伽强扯出一个轻松的表情:“......我没事，不用管我，等会儿耽误了时间。”
梅尔点点头，又继续检查，发现大腿处有掐红的痕迹，往上一点，便是糜烂的肉。
身旁人没忍住，发出一声干呕。
梅尔加紧速度检查，迅速完成后，带着路伽离开了现场。
二人回到暂居的旅店，路伽接过梅尔递来的水，一杯下肚，恍惚的神志才清醒了几分。
路伽见过尸体，不过都没有此次所见那么骇人。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方才的景象一遍又一遍涌入脑海，如挥之不去的梦魇缠着他，拽着他，把他拉入深渊。
“有份名单——”他尝试平复呼吸，将在教会偶然所得的纸张拿了出来，给梅尔看，“上面陈列着一连串名字，最后一个是今天坠楼的女孩儿，她叫萨拉。”
“司祭告诉我，她是孤儿，我从其他修士那打听到她所在福利院的位置，离这不远，我打算留在这几天，去那里找找线索。”
“你想留在这的事不用担心，我自然有办法向上面交代，不过我最近也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不能留下来。”
也许是路伽刚才看到尸体。的反应实在过大，梅尔说完，不免朝路伽投去一个担忧的眼神。
“我没事，您不用担心我。”
提出查验尸体的人是路伽，受到惊吓的是路伽，选择留下来继续调查的人也是路伽。他无形中又给梅尔添了许多麻烦，更不应该再耽误对方的事，那些不知道的事，也许远比你想象得更为重要。
说起来梅尔今天的举止也算得上奇怪，以往的时候他总是劝诫路伽不要在未知事物上趟浑水，你无法预控事物的发展，最后极大可能既达不成自己的目的，又得不偿失。
可今天他却一反常态，不仅协助路伽调查尸体，而且对于路伽留下的意愿，不曾持任何反对意见。
梅尔的掌心落在路伽的肩侧，似有千钧重:“遇到什么令人不忿的事，不要冲动，你是我的学生，我不希望你出事。”
路伽郑重点头:“知道了，老师。”
在十八载的岁月里，路伽经历过很多第一次。第一次离别，第一次失去至亲，第一次出任务，第一次被血族抓获，又第一次成功逃脱......
那些经历或浓或淡从他生命中流逝，喜悦、思念、遗憾、悔恨、都变成了不可挽回的过往。他短暂地叹息过，随后坚定不移地向前走。
从他成为血猎那刻起，生命每天都是不确定的，也许他会死在任务途中，被吸血鬼吸干鲜血，又或许他平安无事，慢慢衰老经历一个平凡人的生命周期。
管他的呢，继续活吧。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大地上时，路伽便踏上启程的步伐。
留给他的时间并不算多，猎人协会早已定下了下次出任务的时间，他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竭尽全力获得最多的信息。
接待他的是位说话温声细语的年轻女性，样貌上看起来比路伽稍成熟点:“你好先生，我是这新来的护工，我叫麦莉，感谢您对儿童给予的关爱。”
路伽递过事先准备好的水果篮子，敏锐捕捉到“新来的”这两个字眼，便知今天能查到的线索少之又少。在犹豫是否要进入的时候，就被麦莉热情地招呼了进去。
“先生要不要和我们这的小朋友玩一玩，他们平时都很无聊的，能有人陪他们玩会很开心的。”
和小朋友玩?路伽不敢想象这场景，毕竟他自己小时候就是个“混世魔王”，天天到外面闯祸，挨了不知道多少次骂，而且他从来都没有招呼过小孩子的经历，因为能忍住自己别惹事就已经很厉害了。
麦莉似乎看出他的担忧，两只清澈的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放心，他们都很乖的，不会惹事——”
麦莉的话还未说完，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出一句“看!”，语气格外稚嫩。身体的防御系统突然出了故障，路伽呆在原地，回过神时已被一群孩子包围。
“雷恩，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什么东西都放到嘴里咬!”麦莉的语气严厉却不刻薄，名为雷恩的男孩儿当即松开了嘴，不再去咬路伽的衣服布料。
“......”
麦莉又轻轻拽开了另一个企图爬到路伽身上的孩子，朝着路伽尴尬一笑，又道:“您是第一次来吗?要不我带您熟悉熟悉附近的景色?”
路伽才从震惊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木讷点头:“啊、好，麻烦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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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福利院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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