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阳光正好。几个大点的孩子在追逐打闹,看到安安回来,都好奇地停下脚步打量着她,目光在她怀里破旧的兔子玩偶和她身后那个高大沉默的男人以及那条威风凛凛的大狗之间逡巡,带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安安似乎被这些目光看得有些局促,身体微微缩了缩,下意识地往林院长身边靠了靠。林院长立刻察觉,伸出手,极其自然地牵住了安安那只没有抱兔子的、冰凉的小手。
温暖粗糙的掌心包裹住冰凉的小手。安安的身体猛地一僵,却没有挣脱。她任由林院长牵着,低着头,脚步却不再迟疑,穿过喧闹的院子,走向那个她曾经待过的小房间方向。阳光洒在她柔软的发顶和纤弱的肩膀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江砚跟在后面,看着林院长牵着安安的手,看着安安那虽然依旧沉默、却不再紧绷的背影,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是欣慰,是释然,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在这里,在熟悉的气息和温暖的掌心包围下,她似乎才真正卸下了那层厚重的防备。
周铮和其他几位警察叔叔没有立刻跟过去,而是默契地围到了江砚身边。
“江先生,”周铮递给江砚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目光扫过院子里玩耍的孩子,声音压低了,“上次花生的事……我们都知道了。吓坏了吧?”
江砚接过烟,没点,只是捏在手里,目光追随着安安消失在小房间门口的背影,声音低沉:“是我的疏忽。”
“养孩子,尤其养安安这样的孩子,没有‘疏忽’的余地。”旁边一个面庞黝黑、眼角有疤的汉子接口,他是缉毒队的副队长,叫赵刚,声音沙哑,“我们干这行的,脑袋别裤腰带上,最怕的就是‘疏忽’两个字。一次疏忽,可能就是一条命。”他的话语很重,带着铁与血的沉重感。
另一个戴着眼镜、气质斯文的男人拍了拍江砚的肩膀,他是队里的技术专家,叫陈默:“江先生,压力别太大。安安交给你,我们这些老家伙心里都记着情。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他指了指雷霆,“雷霆是个好帮手,有它在,能省不少心。”
江砚看着眼前这些男人。他们身上带着硝烟和风霜的气息,眼神锐利而疲惫,看向他的目光里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沉重的托付和战友般的坦诚。他们无法给予安安一个安稳的家,却用另一种方式,默默地守护着战友留下的唯一血脉。
“谢谢。”江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分量。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安安并非孤身一人。她身后,站着这样一群沉默而坚韧的守护者。
小房间里,依旧保持着安安离开时的样子,只是更加整洁。一张小小的木板床,铺着洗得发白的格子床单。一张旧书桌,上面放着一个掉了漆的铁皮铅笔盒。墙角,甚至还有她以前常坐的那个小木凳。
林院长端来一小碗温热的南瓜粥,上面飘着几颗饱满的红枣,散发着诱人的甜香。还有一小块刚出锅的、冒着热气的白米糕。
“来,安安,趁热吃。”林院长把粥和米糕放在小书桌上,拉过那个小木凳。
安安抱着兔子,站在房间中央,目光缓缓扫过这熟悉又陌生的一切。阳光透过小小的窗户,在斑驳的水泥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南瓜粥的甜香、米糕的温热气息,还有……孤儿院特有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旧木头的味道。
她走到小书桌前,没有坐小木凳,而是像以前那样,习惯性地抱着兔子蹲了下来,蜷缩在书桌和墙壁形成的角落里——一个类似衣柜的、有遮挡的空间。
林院长看着,眼圈又红了,却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粥碗和米糕碟子放在她面前的地上。
安安看着那碗金黄色的、飘着红枣的粥,又看看那块雪白温软的米糕。她伸出小手,没有拿米糕,而是拿起了小勺子,舀起一勺南瓜粥。粥很烫,她小心地吹了吹,然后送进嘴里。
温热的、带着南瓜天然甜味和红枣香气的粥滑过喉咙。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细细品味这久违的味道。然后,她又舀起一勺,小口小口地吃着。阳光照在她低垂的、专注的小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
林院长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脸上带着欣慰又心疼的笑容。
江砚站在虚掩的房门外,透过门缝看着这一幕。看着安安蹲在角落里,安静地吃着林院长煮的粥和米糕。那是一种完全不同于在他公寓里的状态。在这里,她的安静不是厚重的冰层,而是像冰雪初融的小溪,带着一种卸下重负后的、自然的流淌。
他注意到,安安怀里那只破旧的兔子玩偶,被她抱得没那么紧了。左眼深蓝色的警徽刺绣,在窗外的阳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这时,安安似乎吃完了粥。她放下小勺子,目光落在那块白米糕上。她伸出小手,拿起米糕,像往常一样小口吃着。吃到一半,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动作停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目光没有看林院长,而是穿过虚掩的门缝,精准地落在了门外江砚的身上。
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任何情绪波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江砚的心微微一动。
安安看了他几秒,然后低下头,继续小口吃着米糕。吃完最后一口,她拿起放在地上的小水杯,喝了几口水。接着,她做了一个让江砚和林院长都感到意外的动作。
她抱着兔子玩偶,慢慢地站起身,不再蜷缩在角落里。她走到小书桌前,拿起那个空了的粥碗和只剩下一点碎屑的米糕碟子,然后迈开脚步,朝着门口走来。
她走到虚掩的门口,没有直接出去,而是停在那里。她抬起头,再次看向门外的江砚。这一次,她的目光里似乎多了一点东西,不再是纯粹的平静,而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带着一丝犹豫的……寻求确认?
江砚立刻明白了。他伸出手,接过了安安递过来的空碗和碟子。
安安看着他接过,黑沉沉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落下。她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的兔子,转身走回房间,在离小木凳不远的地上重新坐了下来,安静地靠着墙。这一次,她选择了一个更开阔的位置。
林院长看着安安的举动,又看看门外的江砚,脸上露出了然和欣慰的笑容。她站起身,走到门口,对江砚低声说:“江先生,我去厨房看看。安安……麻烦你照看一下。”
林院长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安安和门外的江砚和雷霆。
江砚拿着空碗碟,站在门口,看着重新坐在地上的安安。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也照亮她纤弱稚嫩的侧脸。她抱着兔子,目光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
空气里弥漫着南瓜粥残留的甜香和旧木头的气息。一种奇异的、带着尘埃暖意的宁静,笼罩着小小的房间。
江砚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空碗和碟子上。碗底还残留着一点点金黄色的粥渍,碟子里是米糕的碎屑。这是她吃下的食物。是林院长做的,却经由她的手,递到了他的手上。
这个简单的传递动作,像一道无声的桥梁。跨越了公寓里冰冷的隔阂,跨越了花生事件留下的恐惧阴影。它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宣告:她愿意在这里,在这个熟悉又安全的环境里,向他传递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连接。
江砚握着碗碟的手指,微微收紧。那残留的粥渍似乎带着温度,透过瓷器,熨帖着他微凉的掌心。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回那个安静坐在阳光里的、抱着兔子的小小身影上。
窗外的老槐树上,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叫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房间里投下晃动的光斑,像跳动的金色音符。
江砚没有进去打扰这份宁静。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雷霆庞大的身躯趴在他脚边的阴影里,沉静地闭目养神。
这一刻,时光仿佛被拉长、被凝固。所有的喧嚣、压力、恐惧和笨拙的试探都被隔绝在外。只有阳光、尘埃、麻雀的叫声,和一个孩子无声的安宁。以及,一个男人手中那残留着食物温度的碗碟,和他心头悄然滋生的、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踏实感。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守护”二字所蕴含的重量和温度。这份重量,不再仅仅是一份责任或承诺,而是融进了这午后阳光的暖意里,融进了这空碗残留的甜香里,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上,却也奇异地,填满了长久以来的空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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