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冰窖与衣柜

推开沉重的房门。房间很大,大得令人心慌。一张铺着崭新灰色丝绒床罩的大床占据中央,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深色的实木衣柜如同一面厚重的墙壁沉默矗立。空无一物的书桌线条硬朗得没有一丝弧度。一切都干净、冰冷、一尘不染,带着酒店样板间般拒人千里的气息。

巨大的落地玻璃门通向露台,其中一扇没有关严,夜风悄无声息地钻入,撩动着垂落的纯白色纱帘,纱帘的影子在灰色的地毯上无声地摇曳、变幻,像一个冰冷的、无声的嘲弄。

安安抱着她的“浮木”,站在房间中央,茫然四顾。这张陌生的大床散发着拒斥的气息,那张空荡的书桌更像一个冰冷的质问。最终,她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磁力牵引,牢牢地、死死地钉在了房间一角那个巨大的、深色的步入式衣柜上。

深胡桃木的柜门紧闭着,厚重、沉稳,像一个沉默的堡垒,散发着一种她极度渴望的、被包围的安全感。那是这空旷冰窖里唯一看起来能容纳她、藏匿她的地方。

她几乎是扑了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才拉开那扇沉重的柜门。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樟脑丸和高级羊毛织物的、冰冷而疏离的气息扑面而来。柜子内部空间很大,上层挂着几件罩在透明防尘罩里的、属于江砚的昂贵大衣,如同垂挂的灰色幕布。下方宽敞的隔层空无一物,光滑的底板反射着房间里惨白的光线。

安安没有丝毫犹豫。她先把怀里那个硬邦邦的保温桶小心地放在隔层最里面的角落,然后抱着她的兔子玩偶,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蜷缩起身体,像一粒被风吹落的种子,一点点挪进那片黑暗的角落。背脊贴上冰冷光滑的柜壁,带来一阵寒意,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踏实感。

她努力地、更深地蜷缩起来,膝盖抵着胸口,下巴搁在兔子玩偶的头顶。黑暗温柔地、彻底地拥抱了她,隔绝了外面那个巨大、冰冷、充满未知威胁的世界。空气里弥漫着木头、防尘罩塑料和樟脑的复杂气味,并不好闻,却让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第一次,极其轻微地松弛了一点点。

她把脸深深地埋进兔子玩偶唯一还算完好的那只长耳朵绒毛里,贪婪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里面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捕捉的气息——是孤儿院晒过太阳的被褥味道?是林院长手指上淡淡的药草味?还是仅仅是她自己无数次依偎后留下的、关于“安全”的记忆?她不知道,只是本能地汲取着这最后一点与“过去”相连的微弱凭证。

然后,她伸出小手,用尽全身力气,抓住沉重的柜门内侧,一点一点,艰难地,把它往回拉。胡桃木的柜门摩擦着轨道,发出沉闷而滞涩的声响。

“咔哒。”

一声轻响,如同落锁。最后一线来自房间的光被彻底斩断。绝对的、浓稠的黑暗降临,温柔而窒息地包裹了她。整个世界只剩下她自己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保温桶外壳透过布料传来的冰冷坚硬触感,以及怀里兔子玩偶左眼位置,那枚磨损得几乎要脱落的深蓝色刺绣徽章。

在绝对的黑暗中,她用指尖一遍遍描摹着那粗糙的、起毛的边缘,仿佛那凹凸的纹路是唯一能确认自身存在的坐标。

那枚徽章,在她小小的、封闭的世界里,倔强地闪着一点只有她自己能感知的、象征着某种遥远守护的微光。

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江砚指间夹着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冰块在杯底缓慢旋转、融化。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喧嚣璀璨,像一片永不熄灭的、流动的星河,却无法照亮他眼底那片凝固的荒芜。这三百多平的顶层空间,此刻像一个被真空抽离的巨大容器,死寂无声。

他甚至听不到一丝属于那个新“住户”的动静——没有好奇的脚步声,没有开关门的轻响,没有孩子特有的、细碎的呓语。只有中央空调系统低沉、恒定的嗡鸣,如同这座冰冷堡垒的呼吸。

一丝极淡的、混合着樟脑和陌生尘埃的气味,若有若无地飘过鼻端。他皱了皱眉,目光下意识地扫向二楼走廊尽头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房门紧闭。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像细小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心头。

他仰头喝干杯中最后一点冰冷的酒液,灼烧感顺着喉咙滑下,却无法驱散那份莫名的窒闷。

江砚转身走向书房。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外面空旷的寂静也关在了门外。巨大的曲面屏亮起幽蓝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他习惯性地调出了整栋房子的安防监控画面网格。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屏幕上的小窗口飞速切换——玄关、客厅、厨房、楼梯间……

一切都笼罩在柔和的夜灯模式下,空无一人,寂静得如同凝固的标本。

指尖停顿,光标悬停在标注着“次卧2”的监控窗口上。他犹豫了零点一秒,最终还是点了下去。

监控画面瞬间放大,占据了屏幕中央。惨白的夜视模式下,房间的景象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绿色。巨大的灰色丝绒床铺空荡冰冷,空无一物的书桌线条硬朗,落地窗外透进来的城市微光在地毯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习惯性地扫过每一个角落。然后,停住了。

房间一角,那个深色的、巨大的步入式衣柜。柜门紧闭着,严丝合缝。

然而,就在那厚重的柜门与地板相接的缝隙里,在监控镜头夜视模式特有的幽绿视野中,极其微弱地,透出了一小片……光。

不是房间反射的光,不是电子设备的光。那光非常微弱,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执拗的质地,像黑暗中一颗将熄未熄的余烬,又像某种生物在深海里发出的、孤寂的冷光。它那么小,那么弱,却固执地在柜门底部那道漆黑的缝隙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存在感。

江砚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那点光的位置,那固执的亮度……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猝不及防地刺穿了他记忆深处某个早已尘封、被刻意遗忘的角落。

不是镁光灯,不是红毯的追光。是逼仄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刺鼻的粉尘和混凝土碎屑的味道充斥鼻腔。沉重的预制板压在他的左腿上,剧痛早已麻木,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寒冷和黏腻的湿意——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渗入的泥水。

片场那场该死的、失控的爆破,把他和一堆扭曲的钢筋道具一起埋在了下面。救援的声音遥远得像来自另一个世界。死亡的冰冷触手一点点缠绕上来,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剧痛中开始涣散。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他的指尖,在身下冰冷的瓦砾和断裂的木材碎片中,触碰到了一个坚硬、冰凉、带着棱角的小东西。他几乎是凭着垂死动物的最后一点本能,用尽仅存的力气,死死地、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攥紧了它。掌心被那坚硬的棱角硌得生疼,那尖锐的痛感却奇异地拽回了他一丝即将飘散的意识。

他无法低头看那是什么,也许是某个道具的碎片,也许只是块无意义的石头。但在那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和绝望里,掌心那一点坚硬的、冰冷的存在感,那尖锐的棱角带来的微小痛楚,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证明自己还“存在”于这个世界的锚点。像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脆弱,却维系着最后一口不肯咽下的气。

后来获救,医护人员掰开他紧握成拳、指节青白、几乎痉挛的手。掌心静静躺着的,是一枚小小的、染着他自己血迹的金属道具徽章。徽章边缘锐利,在急救灯下闪着冰冷、微弱、却无比倔强的光。

屏幕幽蓝的光映着江砚的脸。他盯着监控画面中,衣柜门缝里透出的那一点微弱、固执的光点。时间在死寂的书房里仿佛凝固了。许久,他放在鼠标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指关节微微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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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松林的星星灯
连载中昫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