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拂容怔了一下,但仍然转身说好,等他擦一下头发就来。
他放下毛巾,又拿起手机,手指摁上去,屏幕就直接亮起。
瞬间回到那个夏季。
那个潮湿的,酷热的暮夏。
原来是这样。
温拂容慢吞吞地走过去,却没有坐下来,他垂下眼,轻声说:“沛然,不用玩真心话大冒险,你想问什么我都会说的。”
“但我想玩。”谢沛然举起酒杯,放到唇边,一口一口喝掉。
而后像挑衅般,她把酒杯倒扣,晃了晃,里面一滴都没有了。
眼神示意,到你了。
她该知道的。
温拂容有些失笑。
如果她想发疯的话,他一定会奉陪。
温拂容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怎么玩?”
“谁先醉谁就输。”
“那你已经赢了。”
红色的液体晃着温拂容黑色的眼,谢沛然透过酒杯去看他。
他神情温柔得像捧月光:“我酒量很差。”
但他仍然一饮而尽,毕竟说了奉陪到底。
两杯下去,温拂容的脸上浮起红色,不同于以往的脸红,红得像冬天出门被冷风刮伤的脸。
一路红到脖颈,所有露出的肌肤都醉得厉害。
谢沛然继续喝:“还行吗?”
“可以认输吗?”温拂容笑了一下,就撑不住趴在桌子上。
“再喝下去……”他的声音低着,眼皮子也低着。
再喝下去就要不省人事了。
谢沛然放下酒,把它们都推到一边,双手捧住他的脸,气息近在咫尺。
“我只有一个问题。”
“嗯。”
“你什么时候喜欢的我?”
“挺久的。”
温拂容看着她,唇角微扬,笑意便盎然。
“你知道吗?沛然,一锅好汤总是余韵悠长。”
“所以我喜欢你在你喜欢我之前,还要很久……很久。”
谢沛然摸摸他的脸,声音轻了起来:“初三?”
“初一。”温拂容点点头,像是在肯定自己的答案,而后笑道:“嗯,是初一。”
“我想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这个不重要。”
暗恋本来就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我登台,我高歌,我谢幕。
幸运的是,谢幕后,我收到了梦寐以求的捧花。
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星期,初中同学商量着弄场同学聚会。
温拂容没有去,他知道如果他去的话,谢沛然一定不会到场。
耿耿于怀,耿耿于怀,他不知道那根鱼刺是否还像初三时那么坚固,横插在他们中间。
他想也许坚固如初。
他不太想赌。
但同学聚会结束后,有人告诉温拂容,其实谢沛然也没有去,因为她在忙着打暑假工。
温拂容第一次在小区里碰到谢沛然是八月初。
她那时全副武装,头盔低着,戴着黑色的口罩,只有一双麻木冷漠的眼睛露在外面。
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因为那双眼睛他早就在草稿本上描摹了千百遍,正面,侧面,睁开,闭起,半垂,都勾勒得熟记于心。
他忘不了。
为什么她换了一份暑假工?
为什么她一整个八月都在小区里穿梭?
家里出了困难吗?交不上学费吗?
这些他通通都不知道。
只依稀记得她抱怨过家里的父母。
又是一天中午,骄阳似火,世界被太阳压在脚下烘烤。
温拂容在阳台看着她进去一栋栋楼房,又出来,步伐匆匆,然后步履蹒跚,影子跟着踉跄。
他低垂下眼,然后点开了外卖软件。
然后一直等时间流逝,看着手机上的提示。
然后点开和她的对话框。
这是三年来第一次和你对话。
可惜你不知道。
幸好,你不知道。
温拂容想,他更愿意扮演一个陌生人的角色,为她带来一缕清风,减少酷热。
他希望他的女孩,生命中能有很多个这样善良的陌生人。
他希望她能一路顺遂。
*
本来不知道怎么和温馨儿说以后要住在这里的事情。
但门一打开,谢沛然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被抱了个满怀。
温馨儿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让她安心住在这里,不要多想。
“阿姨这里永远欢迎你。”
而谢沛然抬起头来,就看到门旁边站了一个年纪较轻的男人,五官精致而立体。
温馨儿没有多留,她是回来拿行李的,打算和新交的男友去香格里拉旅游一个月。
温拂容只和她打了个照面,她嘱咐了几句又警告他不要欺负谢沛然,缺钱了找她要,然后就离开了。
“你会不会觉得……”
温馨儿走后,谢沛然看着温拂容的脸,有些迟疑地问。
“难过?”温拂容笑了下,摇摇头:“怎么会,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能再找一个。”
他喝了口饮料,又笑:“何况这又不是第一个了。”
温拂容把刚端出来的水果盘端过去,而这时,她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谢沛然抬眼去看,伸手的动作慢了半拍。
一个不是很想见到的人。
是谢萍。
温拂容看向她,谢沛然能感觉到他的担心和忧虑,这点担心和忧虑反倒让她下定决心去接。
“我没事。”
谢沛然摁下接听按钮。
谢萍的声音还是那么响亮:“喂——”
谢沛然有些出奇的冷静:“有什么事?”
口吻也出奇的疏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开始说:“你弟跟我说了,那个避……”
“所以。”谢沛然打断她的话,以前谢萍说话她不会打断的,她知道谢萍讨厌别人这么做,这很容易勾起她的怒火。
但现在无所谓了。
谢沛然问:“你把谢嘉麟赶出去了吗?”
电话里有一点气声,似是在惊讶她这么问,随即反驳道:“赶什么赶?”
“我没结婚就和男友发生关系你觉得我不知羞耻——那谢嘉麟呢?”谢沛然轻声问她,“谢嘉麟,这么做有什么区别?”
她几乎是嘲讽般在问:“你怎么不骂他是免费的鸭呢?”
“那怎么一样!”
谢沛然可以想象得到谢萍是用什么样的表情在说这句话,脸上一定带着不以为然,眼神轻蔑。
“这种是女孩子吃亏,你弟这算什么,他这么快就能谈上,还睡了,赚了还差不多……”
“……”
差不多是该挂电话了。
“妈妈。”谢沛然放缓语气叫她,她走到阳台,看云卷云舒,心内流淌着一丝报复似的快感。
“其实你也不算冤枉了我。”谢沛然轻笑一声,语气愉快极了:“因为我现在,已经在和我男朋友同居了。”
“……”
短暂的沉默后爆发出一阵极其尖利的声音,谢萍用谢沛然生平所见过的最脏的字辱骂她。
骂声如潮,淹没在耳边,谢沛然想,哪怕是有血海深仇,也骂不了比这还脏的了。
“我养你就是为了让你没脸没皮送上门去让人睡的?!”谢萍咆哮着骂出这一句。
“嗯。”谢沛然微笑着,笑容灿烂,她转过身来,语气轻快:“你养我就是为了拿去卖的,卖了钱收回本,这一点——”
“我早就知道了。”
“所以你放心,上次的账本算数,我会还的。”
“对了,以后我不会接你电话,有事你让谢嘉麟转达给我,钱的话我发给爸。”
“就这样,再见……”
“……妈妈。”
电话挂断,耳边重回平静。
谢沛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是温拂容走了过来。
虚假的笑容瞬间卸下,在这一刻褪了个干净,她仰起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转身,埋进他的怀抱里。
她的声音有些闷:“今晚我想吃云吞。”
“嗯,好。”温拂容摸了摸她的发顶,顺从地回话。
“我不想吃外面的,我想吃你做的。”
“那我等一会儿就去买馅料和云吞皮,你想吃什么馅的?”
“都可以……”
都可以……
不管是什么,只要是温拂容做的,她都觉得安心。
“你知道吗?”
声音轻了一点,不再那么闷滞,她继续说:“我觉得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什么都不需要想。”
不需要想今天明天,不需要想亏欠占有,不需要想回报和生存。
“这样的感觉……真让人上瘾。”
让人迷醉,让人沉沦。
温拂容笑了一下,低眸吻住她的额头:“那我还是挺荣幸的。”
可以让你卸下防备,可以让你有片刻的安心。
谢沛然的生活总是伴随着不安,随时都会坠毁,所以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时刻不敢松懈。
但现在她知道,她有一个可以放心去的地方,哪怕她的世界完全破碎,那里也坚固如初。
那是真正的避风港。
*
后来很久,谢沛然都没有收到过谢家的消息。
谢嘉麟曾告诉她谢萍想用网络手段控诉她忘恩负义,好找到她的具体位置,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没有实施。
不过她也无心去管。
大三一整年都忙着参加比赛和实习,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这一年匆匆翻过,来年春暖花开,邮箱里收到了几个不错的offer,她才喘了一口气松懈。
而温拂容忙着准备国考笔试,一样的不眠不休,临考前整理资料,厚厚的一叠纸堆起来,比她的肩膀还要高上几厘米。
为了方便备考和实习,和大多数要考公考研的学生一样,他们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
房间里经常亮着灯,谢沛然抱着电脑,温拂容抱着资料平板,复习完后关灯睡觉,不说一句话,也不用一句话。
一个临睡前的吻和拥抱就足够了。
他们都在努力。
努力迈向属于他们的未来。
一月份,国考笔试成绩出来,谢沛然帮他查的成绩。
访问人数过多,界面加载就很慢,两人都屏住呼吸,目不转睛。
谢沛然转过头去,看着他,唇角扬了扬,笑:“考砸了你可就要去考研了。”
但他没有考砸。
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页面就加载成功了。
谢沛然移开目光,对上他蓦然焕发出光彩的眼眸,心跳声轰隆不停,彼此的喘息都重重地落下。
温拂容仰着脸看向她,少女的线条干净简练,眼睫纤长,正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他像受到指引一般,向上,吻住她的唇。
于是所有的庆贺都淹没在喘息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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