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看着外孙女,心中欢喜;想到女儿,又悲从中来。如此这番,便觉身子不受用。老太太半靠在迎枕上,吩咐道:“请姑娘们来,今日有远客到,不必上学。”
不一会儿,三春并随行的丫鬟嬷嬷们就到了。她们姐妹就住在贾母院子里承欢膝下,来往倒是方便。小姐妹们厮见完毕,就开启了你问我答模式。
“几岁啦?”
“吃什么药?”
“究竟是什么病,总治不好?”
王喜凤满头黑线,见面问人吃什么药,什么毛病?不得个什么大病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是吧?依稀古时候是曾有过以病为美的时尚,娇娇怯怯才是贵不可言,健康活泼反倒放诞粗野。
吐槽归吐槽,还得一一答来。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病,只是天生气血不足,身体弱了些。从会吃饭起就吃药,如今还是吃人参养荣丸,固本培元;再每日拿冰糖炖了燕窝粥,滋阴润肺。”
贾母笑道,“正好,我这里正配丸药呢,多配一副就是了。燕窝粥我也常吃,日后你跟我一道,自有厨房炖好了送来。”
正说着吃吃喝喝的闲话,凤辣子闪亮登场。依然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哎呦呦,我来得迟了,未曾迎接远客!”
贾母之前介绍了两位舅母及珠大嫂子,如今自然也要介绍王熙凤,“你不认得她,这是我们府里有名的破落户,南省俗称凤辣子!”
王喜凤站起来行礼,“可是琏二嫂子?”
凤姐儿打量了一遍这位新来的表妹,拉着她的手笑道,“真是个伶俐人儿!不怪得是老祖宗的心肝宝贝外孙女,这通身的气派,竟跟嫡亲的孙女儿似的!”
这话竟是连三春也一起恭维了,不愧是社交达人。只是,王喜凤并不想当嫡亲的孙女呢!待遇远不如外孙女,唉!
凤姐儿接着又道,“妹妹在这里别想家,要什么吃的玩的只管告诉我,丫头婆子们不好也只管告诉我。”
王喜凤连连道谢。先声夺人,又时时彰显自己的管家之权,这就是凤姐儿的威风。
趁着凤姐儿跟王夫人讨论放月钱和找缎子给她做衣裳,又问她的行李下人是否安排妥当的时机,王喜凤顺利切入话题,“二嫂子,不知我的住处可收拾了?我带了一个丫头一个嬷嬷,另有江南苏绣等小玩意,安顿好了便给嫂子和姐妹们送去。”
说着又示意王嬷嬷上前,奉出银票五千两。
“既是二嫂子管家,咱们主仆一行的衣食花销银子五千两一并交托给二嫂子您。只是,我生来体弱,成月成年养病,吃食上的忌讳也刁钻些,还请嫂子多费心。”
贾母也笑道,“你父亲来信也提到这个,说你胃口小,平日吃药比吃饭还多些,饮食上马虎不得。可怜天下父母心!”
凤姐儿被林姑父的大手笔乐开了花,却说着漂亮话:“照顾妹妹本就应该的,不过白嘱咐一句,说什么费心不费心的话。”
王喜凤再次道谢,又补充道,“承外祖母爱惜派人来接,本不该带了银票来,倒显得彼此生分。只我这病总不见好,从会吃饭时就开始吃药,多少人参燕窝吃进去,才养到这么大。能承欢外祖母膝下已是福缘深厚,总不能让舅舅舅妈为我如此抛费。不然,我倒不敢住下了。”
贾母这才点头,“既如此,凤丫头便看着办吧。”
凤姐儿应是,便又定住处。宝玉腾出碧纱橱来,搬去跟贾母住套间。王喜凤带着值夜的丫鬟嬷嬷,暂住碧纱橱。等开春了再打扫房舍,从贾母正房搬出去,总归不能离了荣庆堂。贾母看雪雁一团孩子气,便将自己的丫鬟叫鹦哥的指给她,改名紫鹃。
之后便是走流程拜见两位舅舅,自然都没见着面。邢夫人倒也罢了,接待完客客气气将她送出来。王夫人一百个不放心自家衔玉而生的孽根祸胎,叮嘱这个明显长在儿子审美点上的外甥女千万别搭理宝玉。王喜凤自是满口答应。
跟姐妹们一道陪贾母吃过晚饭,正跟姐妹们闲聊,宝玉来了。如今的审美,不是我见尤怜巴掌大的瓜子脸,也不是伟光正的国字脸,恰是宝玉这般面如满月才有福气。宝玉给贾母请安后又去见王夫人,之后才折返回来与新来的妹妹厮见。
既有一段报恩的因果,又怎不会另眼相待?一眼看去就觉得眼熟,言语间也格外亲切,只当昔日旧友,久别重逢。这古人见面,除了问吃什么药,出现率比较高的就是读什么书。王喜凤又不打算卖才女人设,打个马虎眼就过去了。
宝玉又问黛玉表字,王喜凤肃着脸答曰:“都说待字闺中,我才这般年纪,哪里就能有字?家中的姐妹们可都有字了不曾?”
宝玉讪讪无语,只觉得这神仙似的妹妹忒古板了,转头又问,“妹妹可也有玉没有?”
王喜凤大无语,你是见人就问有玉没玉不成?这是炫耀呢还是炫耀呢?
周围的人听了宝玉这话,汗毛都竖起来了。衔玉而生,世间少有。他为这个犯痴病也不是一回两回,回回都闹得不像。真是造孽!
“表哥这话,是单问我一个人呢,还是姐姐妹妹们都问过?”
宝玉倒起了兴致,“这还有什么讲究?”
王喜凤煞有介事地点头,“自然。若是只问我,那必有你单问我的缘由。若是都问过了,想必你也知道了许多或同或不同的答案,我有玉没有,又有什么出奇?不过是前人答过的有,或者前人答过的无罢了。”
探春扑哧一笑,“二哥哥早问过我们啦!但凡答没有,他便生气。”
王喜凤追问,“若是答有呢?”
探春摇摇头,“还没人答过有呢!”
王喜凤嘻嘻一笑,“表哥,你是希望我答没有,你便生气呢,还是希望我答有?”
贾母看外孙女懂得迂回,提着的心才缓缓放下。宝玉是最不肯让姐妹们为难的,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不明白?只到底觉得有些扫兴,勉强说笑几句,便各自回房。
碧纱橱听着似乎就是个小隔间,其实也是正经的一大间房,不然,也不可能带着王嬷嬷和紫鹃一同安置。经过丫鬟嬷嬷们的打理,房内已布置一新,书桌上的笔墨纸砚书籍字帖也摆成了黛玉惯常使用的模样。
一路舟车劳顿,各人洗漱完毕后都早早安歇不提。
次日,王喜凤舒舒服服睡到辰时方起。贾母为了迁就宝玉的起床时间,将府中请安的时辰往后挪,个个都得便宜。
虽说宝玉和黛玉跟着贾母吃饭,但其实都是各吃各的份例。王喜凤因在孝期,吩咐紫鹃打点了厨娘,鸡鸭鱼肉珍贵香辛调料一律弃之不用,只管拿份例内的新鲜菜蔬做些清淡吃食。
贾母是个北方胃,宝玉也习惯了家里一向荤多素少的饮食,可看着王喜凤的吃食红的红,绿的绿,黄的黄,白的白,精致有趣,不免跃跃欲试,王喜凤也随他。分享过几次,尝过新鲜,仍回归他的本味。贾母看着王喜凤每日就吃这么几口猫食,也不禁摇头。
厨房管事早先就得了琏二奶奶吩咐,林姑娘的份例须照姑娘口味精心做来。又有老太太房里的鸳鸯吩咐了一遍。如今却是府里的家生子,从老太太那里拨给林姑娘使唤的紫鹃来点菜,个个都打叠起精神,不敢掉以轻心。
本来雪雁更了解林黛玉的饮食习惯,可这里是贾府,紫鹃的主场,派她去更好与府里的人精们打交道。雪雁刚来,也的确需要适应国公府邸的奢华气象,便老实呆在房里做些端茶送水近身服侍的活。
冬日里贾母几乎不出门,招了嬷嬷们抹骨牌。王喜凤身子弱,经不得风,多半留在房中看些杂学,写写字,看丫头们做针线踢毽子玩笑。
宝玉虽被老爷催着读书上进,却有老太太护着,上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今儿身子不好告假,明儿在家待客也告假,只把望子成龙的贾政气得没办法。
新来的妹妹多少有些吸引力,宝玉得了空就钻过来歪缠,问些江南雅事。这样贪玩的儿郎,只把些劝学的话多说几遍,他就臊眉耷眼地去了。渐渐地,来的就不那么勤了。这样多好!不过分亲密,也不刻意疏远,更不会一言不合就吵嚷起来。贾母看着这两个心肝宝一团和气,也该欣慰吧!
宝玉跟贾母诉苦,“妹妹这般人品,怎得一副夫子模样,总是劝人进学?”
贾母笑呵呵搂着他安慰,“你林姑父是两榜进士探花郎,满腹才华,方能为国效力。你林妹妹从小耳濡目染,自然知道读书进学的好处。”
王喜凤哪知这倒霉孩子还暗暗告刁状?贾母只当外孙女家学渊源,小人儿学大人模样讲道理别致有趣,并不放在心上。
她住在贾母的正房,没谁怠慢了去,但凡贾母有的,不会少了她的。这才是至尊级别的待遇。潇湘馆有什么好?单住是自由,可脱离了贾母的视线,风刀霜剑也凌厉起来。贾政说潇湘馆是个读书的好去处,竹林森森,水汽淼淼,幽静雅致,有江南之风。偏偏这里湿气极重,黛玉身子柔弱,根本不适合长住。抱紧贾母金大腿苟着才是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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