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的忧虑反省并没有什么用。公事和病情已经让他耗尽心血,辞官更是自废武功,届时人为刀俎,护得下谁?
王喜凤原也没指望林如海力挽狂澜。连权势显赫的外祖家都靠不住,那些官场旧友就可靠了?族里不用说,远的不能再远,到黛玉这一代,已出了五服,连亲戚都算不上。只要林如海死去,她就是个毫无根基的孤女。外祖贾家哪怕是龙潭虎穴,她也只能与虎谋皮。
正如探春所说,若是男儿身,还能出去拼个前程。女孩儿却没有这样的土壤,她们在内宅方寸之间彼此消耗。
这年冬底,林如海书信送达,却已是身患重病,特命人接了黛玉回去。王喜凤这里命人打点行装,贾琏那里又得了贾母吩咐一路护送,待扬州事了,还将人带回来。
王喜凤本想留紫鹃看家,可无论贾母还是宝玉都似乎担心她一去不复返似的,硬是让她带着紫鹃回扬州,雪雁留守。
雪雁差点哭出声。
无所谓了。她背着这么个无能的系统,即没有灵丹妙药,也没有秘籍宝典,生死人肉白骨是不可能的。林如海病危,怎么安排身后事也不是她能定的,长辈们一句话罢了。
这几年看下来,紫鹃的确更能发挥一个贴身丫鬟的作用。回到扬州千头万绪,的确需要得力的人手呢!
小姐妹们也都来送行,不过是三言两语,很懂得应酬分寸。
虽然贾琏是个爱享受的,但长辈的吩咐还是不敢怠慢。无论是启程和旅程,都没有推诿拖延,办事很是老道。
扬州的冬天跟京中又是另一个世界。湿冷湿冷的天,哪怕每天都笼着熏笼带着手炉,依然无法阻挡刺骨的冷意。
林如海的身子怎么回事他自己相当清楚,接孩子回来也是希望多给这个孩子留点念想。黛玉小小年纪失了母亲,再失了父亲的庇佑,所有的风雨都要靠自己去抵挡。每每到这里,林如海就不敢再往下想。
钱财乃身外之物,若缺乏自保的能力,身外物太多反倒是催命符。而无论是人脉还是人手,交接起来都比财物麻烦的多。黛玉是个女儿家,单独出门几乎不可能。去了贾府好几年,出门的次数一年都轮不上一回。这种状况,哪怕资源交给她,也维护不了。
王喜凤没有这么多忧思,到家就开始整顿家务,伺候汤药。林家加起来才两个正经主子,自然没有贾家呼奴唤婢的排场,全府上下也不过几十号人,梳理起来并不复杂。院子里伺候的丫鬟们到了年纪配人的配人,打发的打发,剩下的多半是粗使。房中依然是紫鹃和王嬷嬷打理,差别不大。
贾琏更是走了过场之后就带着他的小厮们开始了江南地区深度游,根本无需人多给眼神。
王喜凤其实也是在进行另一种意义上的江南游。不过是在气候上的体验。冬天总是难熬的,通风容易受凉,保暖容易憋气,无论哪种都对身体保养不利。幸亏王喜凤的身子调养的不错,才不至于在照顾林如海的间隙里自己也光荣倒下。
其中,也少不了紫鹃的精心伺候。这里的人际关系比贾府简单许多,不过几日便与府中诸人混的烂熟,再有王嬷嬷这个地头蛇一路平A,她们的工作进行的相当顺畅。
回到扬州,不说别的,一水儿适合养生的吃食任选,这水准比在贾府好了大概有五六七八成。林如海病重,神医看过不知凡几,各种食补的方子满天飞,厨房更是随时待命,个个技艺精湛。要不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她在林府说话,还是管用的。
冬去春来,天气和暖,林如海病虽没什么起色,心情却轻松许多。女儿的成长他看在眼里。都说慧极必伤,可失了父母的护持,“惟愿吾儿愚且鲁”不过是一句自欺欺人的笑谈。
京中时有来信询问林如海病情,贾琏一直滞留扬州,乐不思蜀。林如海心中自有一番猜度,叹人心凉薄,也叹独女命苦。
或许,世界线就是这么不偏不倚。
林如海撑着病体安排了身后事,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秋来肃杀,他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丧礼在贾琏及王喜凤的打理下还算体面,虽有不少首尾,但有荣国府的招牌,林如海给林氏宗祠添了不少祭田,总归是顺利扶棺归乡入土。
林家的下人早放了一批,剩下的死忠两家留在了祖地,两家随林家最后一位主子进京。其实,王喜凤也不知道随她进京的两家人能不能用得上,可放他们出去也不见得是恩典。很多时候升斗小民依附贵族求个庇佑才是常态,如贾母的陪房赖家。
她也只能先将人安置在林如海早备好的一座小院里,交了份营生自食其力。哪日能用上自然是好,用不上就更好。
按照时间线,黛玉回京又是凛冬,恰逢元春封妃这样的好事。这种一起一落大悲大喜的对比,伤心人自有断肠处。
府中不少人都等着看林黛玉笑话。若是说这几年是外祖母强留,那家中老父一去,她就是寄人篱下的小可怜。再有贾母护着,终究失了林家这个倚仗。人称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这没了家族庇佑的姑娘,还是个命硬的,搁哪受人待见?
林黛玉深知自己的处境,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在这座繁华的荣国府里依附他人而生。可无论是贾母还是宝玉,谁又能保她一个未来?
因着府里正是喜气盈门的光华气象,林黛玉的归来依然无声无息。贾母知道黛玉回来,祖孙又哭了一番。贾母因担心黛玉长途跋涉身子受不住,又催她回房歇着。
宝玉倒是不管不顾地就上门来,说了半日的话。本来王喜凤也正想从他那里获取些府里最新的动向,便由着他滔滔不绝。宝玉见林妹妹并不拿话噎人,骨头也不免轻了三分,张口便说,“近日得了副手串,很是不凡,这便取了来送妹妹。”
王喜凤扶额,这怕不就是北静王赠的那副吧?
“什么手串?不知从何处得来?”
宝玉见林妹妹果然有兴趣,便细细介绍,“乃北静王所赠的鹡鸰香串。”
“既是北静王所赠,你该好好珍惜才是,怎能转送他人?”
果然,熟悉的夫子味儿又上来了。
紫鹃趁着这个尴尬的空挡,将人给劝走。宝玉走后,王喜凤叫了雪雁过来问话。宝玉讲话前一榔头后一棒子,配合着雪雁的见闻,才算是将缺席的这一年给补齐了。
“姑娘一路辛苦,先歇歇吧!缓过神来,有的是时间问呢!”紫鹃刚劝走宝玉,雪雁这里又聊上了,她不由得心累。姑娘这是在船上憋狠了,想听听八卦?
王喜凤精神抖擞着,但紫鹃一片好意,她也只得回房歇着。
紫鹃安顿好了主子,方才腾出手来招呼丫头们整理从扬州带回来的行李。几箱子林如海书房里的古籍书画,几匣子贾敏房中的珠宝首饰,权当做个念想。另有一些特产玩意,是送给各房的。
众人得了王喜凤的礼,有回礼的,也有亲自上门道谢的,无须赘述。
次日,王喜凤禀了贾母为父守制,每日除了给长辈请安,便不再出门。若有姐妹们上门,便聊几句,多半时间是在看书抄经。
林如海的藏书颇多,古籍孤本也有不少,只是这些玩意都矜贵,许多人家都当家底子供着充门面,等闲不会拿出来,生怕碰坏了。王喜凤并没有这种顾虑,“死去元知万事空”,反正林家也没有其他继承人,她看着高兴便体现了书之价值。
除开这些贵重的,还有四书五经类科举丛书,各种山野游记散文随笔也有不少。全都摆出来是不可能的,书架没那么大。王喜凤花时间整理了一番,也只是大概地将经史子集分类存放,除了常看的都摆到了书架上,余者皆做好标签目录索引,有需要再从箱子里取。
即便是挑挑拣拣的一书架,也让众位小姐妹倾慕不已。她们手上有的,多不过市面上常见的,贾家武将出身,哪怕是战利品也不会去挑书册字画,哪里有什么世藏得底蕴?即便贾政从文,积积攒攒的东西也断不会流落到小辈们手里。薛家更不用说,世代商贾。这也是姑娘们隔阵子总会登门的原因。
王喜凤虽然近乎于足不出户,但依然从丫头们的口中得知不少府中动向。过完年,府里的工作核心是建造省亲别墅。工程浩大,人多眼杂,各种零碎的消息也跟不要钱似的四处泼洒。例如耗资百万啦,各家亲戚都有锦上添花啦,园中景色如何陈设如何啦,每个人讲起来都一套一套的,宛如亲眼所见。
成日窝在房里没啥消遣的姑娘们自然也很好奇这座专为娘娘省亲而造的园子究竟有何妙处,私底下也议论纷纷,只无人得缘一见。
薛家因要将梨香院腾出来给江南才买的小戏子们学戏,搬到了东北边另一处清静房舍,却是更方便与众姐妹往来了。她便时常过来王夫人出请安,又到后面找三春姐妹叙话。三春本就闲来无事,自是很欢迎这个谈吐文采都不俗的宝丫头来串门,独少了闭门守制的王喜凤。倒也不知是她们排挤了贾母的心肝肉,还是王喜凤排挤了所有人。
年轻的姑娘们谁又有什么坏心眼呢?若是往常对林黛玉多少带些妒忌,如今也只剩下怜悯。父母双亡,代表的不仅仅是寄人篱下的苦闷,还有婚事上的艰难。命硬这种名声如何影响一个人,观贾兰这个隐形般的嫡孙便知。
不过,她们也有贵族小姐的傲气,王喜凤不喜结交,她们也不会上赶着攀交情,只是不远不近地处着,往好听了说是君子之交,坦诚点就是面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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