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落尘

九重天阙,云海翻涌,霞光为径,仙乐作伴。然而在这片极致的祥和与永恒之下,潜藏着维系三界平衡的冷酷法则——劫数。即便是高踞众生之上的仙皇,亦不能免。

凌霄殿深处,并非金碧辉煌,而是一片无垠的虚空。虚空中央,一道身影静静伫立,周身笼罩着朦胧清辉,看不清真切容颜,唯有那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威严,令周遭的星辰光点都为之摇曳、臣服。她,便是刚刚继承仙皇尊位不久的姬愿。

一位须发皆白、手持玉牒的老仙官躬身立于侧,声音古老而沧桑:“陛下,天命所示,您需历‘情劫’一重,方能道心圆满,真正执掌天道权柄,泽被三界。”

姬愿周身清辉微动,似有若无的叹息融于虚空。情劫……万千劫数中,最是莫测,最是凶险,却也最是寻常。她眸光流转,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看到了命运长河中泛起的几朵涟漪。涟漪之中,隐约映出两个凡尘女子的命格轨迹,一者璀璨如骄阳,一者幽微如萤火,皆与她有着斩不断的因果牵连。

“本尊,知晓了。”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既承此位,便负此责,避无可避,亦无需避。

“陛下,情劫之中,您将封印所有记忆与仙元,真灵投入凡胎,如同新生,历经生老病死、爱憎别离,直至劫满。”老仙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此过程凶险万分,若心神沉溺,恐有损道基,甚至……”

“顺其自然,便是本尊之道。”姬愿打断了他,语气虽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既选择顺应天劫,便已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无论是锥心刺骨之痛,还是镜花水月之欢,都将成为她道的一部分。

她最后望了一眼这片她守护、也将暂时离开的仙域,眼中无悲无喜,唯有亘古的宁静。随即,她闭上双眸,主动引动了体内那玄之又玄的劫引。

刹那间,虚空震荡,一道无形却磅礴的力量自天道法则中降临,如同最精巧的锁链,一层层缠绕上她的仙魂。浩瀚的记忆如潮水般退去,关于九重天,关于仙皇尊位,关于万载修行,关于对那两道命格轨迹的隐约感知……一切的一切,都被剥离、封印,沉入灵魂最深处,不留丝毫痕迹。强大的仙元亦被彻底禁锢,归于寂灭。

此刻的她,不再是统御三界的仙皇姬愿,只是一缕纯净无瑕、不染尘埃的真灵。

天道之力包裹着这缕真灵,化作一点微不可察的星芒,穿透了仙凡壁垒,向着下方无尽浩瀚的凡尘世界坠落而去。目标,正是那命定之地——七国纷争中的梁国。

……

梁国,永熙十六年,冬。

相较于北方的临淄,梁国的都城建康要温暖些许,但深冬的寒意依旧刺骨。皇宫深处,一座略显偏僻的宫苑内,灯火通明,宫人步履匆匆,气氛压抑中透着一丝焦灼。

一位姿容婉约、却面色苍白的宫装女子,正躺在锦榻之上,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双手紧紧攥着身下的被褥,承受着分娩的巨大痛苦。她是梁国皇帝众多妃嫔中并不起眼的一个,位份不高,性情也温和,母家亦无显赫权势。这一胎,是她期盼已久的依靠。

产婆在一旁低声鼓励着:“婉仪娘娘,用力,就快好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夜色浓重。终于,在天际将明未明,最是黑暗寒冷的时刻,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婴儿啼哭,划破了宫苑的沉寂。

“生了!生了!是位小公主!”产婆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

精疲力尽的婉仪勉强睁开眼,看向被包裹在襁褓中的那个小小心灵。婴儿小小的,皱皱的,与其他新生儿并无不同,只是那双刚刚睁开的眸子,出乎意料的清澈、平静,没有寻常婴孩的懵懂躁动,反而像两潭幽深的泉水,倒映着跳动的烛光,仿佛蕴藏着无法言说的古老秘密。但这异样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婴儿便合上眼,安静地睡去。

“公主……”婉仪虚弱地笑了笑,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婴儿娇嫩的脸颊,眼中充满了母亲的慈爱与怜惜。她并不知道,这个女儿的身体里,承载着一个怎样惊人的灵魂。

与此同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天际有一颗极其黯淡的星辰,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隐没在黎明前的青光中,仿佛完成了某种使命的交接。

按照梁国皇室的规矩,公主降生,需由宗正寺记录玉牒,并由皇帝赐名。然而,这位小公主的出生,并未在波澜诡谲的梁国后宫掀起太多涟漪。她的母亲本就恩宠稀薄,加之又是一位公主,而非能够争夺储位的皇子,自然引不起太多关注。

数日后,一道简单的旨意颁下,赐名“无妄”。

《易》有云:“无妄之灾,或系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灾。”此名看似取自经典,却隐隐透着一丝不祥与轻慢,仿佛预示着这个女孩未来多舛的命运,以及她在皇室中无足轻重、甚至可能带来麻烦的处境。

谢无妄。

这便是仙皇姬愿在凡尘的名字,是她这一世情劫的开端。她如同一张白纸,带着“无妄”之名,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凡俗人生。前尘尽忘,仙缘深藏,此刻的她,只是梁国一个不受宠妃嫔所生的、同样不受重视的小公主。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悄然扣合。属于谢无妄和萧玉璃的故事,正伴随着建康城和临淄城交替的四季,缓缓拉开序幕。而九天之上的仙皇,已沉入一场不知期限的长梦,梦中,唯有凡尘的风雪与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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