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然而乐坊并未庇护温谨长大成人。晴芷早就到了离坊年岁,却因弹了一手精湛的琵琶被留在乐坊多共事了几年。可乐坊没落,但文曲不能没有传承,于是朝廷新拟了乐府来将四艺中的曲艺发展下去。晴芷本该留下来进入乐府,但美曰其名的乐府表面弘扬着宣传曲艺发展音律之名,实则有多黑暗肮脏不想便知。好在京中四王爷对晴芷一手琵琶曲艺青睐有加,承他知音情,得了几分恩泽,四王爷替晴芷打点好了离坊后的出路,给了晴芷足够安置后半生的银票,他说,去江都吧。江南温润,人们宽容,定会善待你这一手好琴技。温谨虽小,但饱知人情冷暖的他却心下清明,坦然接受了与这座繁华京城的分别——只不过要告别这张他织就多年的网,去另一座城池踩着新的影子罢了。

她说,江南花好,细柳扶风,人人都说江南好,游人只得江南老。在那里,她会置办一座茶楼,从此再也不必看管事们的脸色,也不受制于官员的管制。在那里,温谨可以读书,习画,起码射箭,舞文弄画。

小小的温谨惊喜之余还是生出了几分失落。得知消息的他喜忧参半。

陌生的院墙下,或许再也见不到带他骑马,为他带来吃食点心,新奇事物,吹着笛子的少年了。

平时温谨虽不爱说话,但李辰焕却总有办法逗他开心,经常向他分享自己在学堂上的逸闻趣事,温谨有时听得懂,更多的却是听不懂,但看到李辰焕生动的表情和诙谐的话语,都会被感染的放松喜悦。但今日,无论李辰焕怎么逗温谨,温谨都是一副失神落魄的模样。

李辰焕收了话茬,顿了顿,小心问道:“乐坊娘子罚你了?”

温谨摇头。

“糖糕不好吃吗?”

温谨又摇摇头

李辰焕急了:“你说话呀,谁欺负你了,我找他麻烦去。”

温谨转头看着他,泪水又湿了眼眶。

李辰焕急忙扔了手里被吃的只剩糯米的糖糕,手随意在衣服上擦了擦就去给温谨揩眼泪。谁知不揩还好,他这一伸手温谨乌黑的双眼跟决堤的小河一样哗哗的淌着泪。李辰焕抹一边他就落一边,到最后李辰焕索性不擦了,把温谨搂在怀里抚摸他柔软的头发。

温谨止了哭声,抽抽噎噎的说:“阿焕,是不是读了书后就能表达自己心中的情绪了?。”

李辰焕抚摸他头发的那只手停了下来,心想温谨定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温谨脆弱自卑,心中常常藏着很多事。李辰焕不想追问他,于是安慰道:“你若想学,我可以先教你识字,再是写字,一步一步慢慢来,你聪明,一定学的很快。”

温谨点点头,李辰焕又补充道:“明日吧,从明日开始我就教你识字。”

然而第二日晴芷忽然对他说明日便要出发去江都。温谨心中慌乱,只顾着想着今夜如何与李辰焕道别。因为或许这一别,或许再无重逢之日。奈何这晚乐坊里来了一队行人处理乐娘们离坊的交接,一待便是待到了二更天,温谨等到他们走后,已是三更了,坊外安静,秋风吹落了枝头枯黄的树叶。他逃也似地爬上院墙,落地时因为未站稳摔了一跤。这一跤扭了右脚,可平日里最怕疼的他却含着泪花一瘸一拐的半走半跑,咬着牙恨不得马上走到那街巷。

他不抱希望了,因为实在太晚了。

而李辰焕确实也不在。温谨只能看到墙边放着一包点心,一卷用石头压住的书。

温谨把书放在心口,对着早已冷掉的点心哭出了声。他不知自己哭了多久,走的时候将自己头上那截束发的发带压在了石头下,失魂落魄的回了乐坊。晴芷左右寻不见温谨,在院门外焦急地盼望着,夜深了才等来一瘸一拐眼睛肿的和核桃一样的温谨。

翌日温谨束好了头发,用一根桃木簪简单的点挽着,一行车马印着秋风,颠簸着向南而去。

李辰焕算着已有五日没见到温谨,那天后只见自己放的点心书籍不见了踪影,而石头下多了一根蓝色的发带。他记得这是温谨的东西,心中慌乱却无处可寻,于是他每日都会在坊外等着温谨,但始终未见温谨身影。

他不想给温谨带来麻烦,但终是忍不住。于是旁敲侧击打听了晴芷的下落。

他才知,晴芷已经离去一周了。

原来温谨那日的失落,问他读书识字的原因是因为难以表达的离别。

李辰焕将发带握在掌心,沉默地转身踏上了回程。

秋去冬来,竟是又过了五载岁月。

然而这世事到底是对女子多了几分苛责。晴芷无依无靠,辗转流离,也只是换了座城池弹她的琵琶。她一手好琴技得了江都最大酒楼老板娘的赏识,在这喧闹的酒楼以乐娘子的身份弹着曲子。

温谨懂事,天生聪颖,在江都的这几年学成了晴芷一手好曲艺,也读了些许圣贤书。。

看似安稳的年岁,终会因冥冥之中早已定好的命数产生歧途。

今日琼楼来位从上京城远道而来的客人,这位客人据说是被贬离京来到江都一个小县任职县令,早年他是朝廷上曾有报国之意的青年文仕,可惜官海沉浮,一腔热血也被各党各派之间的弄权浇了个干净,人到中年后的他意气不在,落得个被贬离京的下场。几杯琼浆下肚,竟是流下浑浊的泪唱起了悲歌:

晴芷向温谨投来一个的眼神,温谨立马心领神会,拂了琵琶素手拨弦,晴芷迎合着他哽咽的歌声和着:

“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

许是曲慰人心,也或许是这位半生归来的客人想起了曾鲜衣怒马的少年时,他竟流泪说起了胡话:“小人贺薪柴!污我清誉...害我...害我...”

这名为贺薪柴的人晴芷在上京便听闻过,是位颇有权势的大人,醉客胡言,虽远在江都,但这妄议朝政的话语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免不了是一番腥风血雨。晴芷点茶的手抖了一抖,不小心撞翻了桌上的青瓷茶盏。她转头看温谨,温谨抱着琵琶,神色无恙,如今他年十七,这些年颠沛流离的生活使他退去了孩童时的懵懂与稚嫩,却因为低微的身份养成了个冷若冰霜的性子。温谨话不多,性子也冷淡,虽懂得看人脸色,见风使舵,但却性情乖戾,常因为自己的脾气得罪别人。红尘里摸爬滚打,除了晴芷,对谁都是逢场作戏点到而止。

谁知那客人并未收敛,竟是掩面痛苦:“苍天无眼,故友早逝!留我一人寄青天抱负放逐于小小南洲,此等侮辱还不如让我一头撞死了去!”

眼见这位客人情绪愈来愈激动,晴芷急忙亲自拂了琵琶拨了首温柔婉转的歌,那客人泪眼朦胧,在这如水轻柔的歌声中竟是醉死了过去。

晴芷唤了小厮前来安顿这客人,屏风后温谨背挺的板直,抱着琵琶揉捏着自己有些发红的指尖。直到晴芷轻声唤他,温谨才有些木讷的抬起头来,眼中尽是冷漠的淡然。这醉话旁人听了恐怕要心惊胆战几分,但温谨却不会。

温谨天生聪慧,敏感多思,在上京乐坊的那几年他虽年幼,心智却比寻常孩童更加成熟。乐坊来来往往多的是达官权贵,皇亲国戚,常言道酒后吐真言,男人们又爱在酒桌上逞面子,你一言我一语,将各家各族的秘辛当做酒后闲谈说了个遍。温谨少时常于她身边出入打杂,一来二去,将这些话听了大概。其中不乏众多惊天秘闻,当下这位酒客的醉话与之相比比简直是不值一提。

温谨对自己的身世向来不好奇。他不埋怨,也不怨恨,晴芷带他回乐坊之前他是当时一个五品小官家中的养子。后来那位小官不知犯了什么罪,官兵举着火把叫嚣着带走了他的养父和未出阁的姐姐。再后来,晴芷就带着他去了乐坊。

虽记不清,但养父和姐姐在童年时留给他温柔的回忆他却是一日未曾忘却。他长大后多次问晴芷自己养父和姐姐的故事,晴芷也只是给他说了两位的姓名,不做多答。他理解晴芷——不是有意隐瞒,只是晴芷也不过是一介伎伶,知道的不比他多。

温谨时常在梦里梦见那位养父和姐姐的身影,两人身后是逆天大火,背着光温谨只能看到他们的剪影,他想看清两人的面容,却终是看不清。

温谨日复一日地弹着琵琶。身份低微,他从未想过自己的未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经年烈酒

别那么野

礼物

婚后动人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雪中春信来
连载中难醒难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