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常言道,烟花三月下扬州。这还未到三月,一贯风流浪荡的贺辞文便不远千里来到这江南之地游山玩水,赏花观月。

贺辞文的父亲贺薪柴在朝中官居二品,与赵清砚的老子赵业诚可谓是针锋相对水火不容。贺薪柴为人刁滑行事毒辣,养出的儿子也是道貌岸然。贺辞文自诩风流,却在上京城的世家公子里声名狼藉,只因他常年浪迹风月场所,欺男霸女的事都没少干。这趟来江都,明里是赏山观水,实则是赏花猎艳。

他晚膳后便在城中湖边散步。白日里春和景明,江都湖上夜晚也行了花船,偌大的船只载着千灯从湖面上缓缓行驶,隔着老远都能听到船内寻欢作乐的笑声。贺辞文无意分身于这俗套的风月场所,却被一阵清脆悦耳的乐音抓住了耳朵。

夜凉如水,月朗星稀。温谨抱着琵琶,坐在江都湖内的花船上轻轻拨了首旖旎婉转的歌。贺辞文驻足抬头,看到了一身月白衣裳的温谨。

温谨身量单薄,却不柔弱。花船五颜六色的灯火打在他背上,挺直的脊背却仿佛岩上松柏,衬的他与这红尘格格不入。他安静的拨弦,只有皎洁的月色撒在他清隽的面容和雪白的手指上。

贺辞文看不清稀疏月光下温谨的容貌,目光追随着姹紫嫣红花船头的一抹月白,直到花船靠岸。

三月春寒,温谨身上的春衫略显单薄,甫一下船他便咳嗽不止。喉管里仿佛吸入了柳絮一般搔痒难止。他这一咳嗽,竟是愈发凶烈,只得准备将手中琵琶靠于岸边的柳树上,取出帕子来擦拭。

他还未将琵琶放下,便被一截绣着金纹的玄色袖子接过了琵琶。

“春夜风寒,在下在附近酒楼置备了暖酒驱寒,公子可否赏脸与在下共饮一杯?”

华服锦衣,腰间挂双环玉佩,长身而立,眉飞入鬓。

温谨看了一眼不远处候在一旁的程九——那是琼楼里专门接待贵客的小厮,低头避开贺辞文的眼神:“那便承得公子厚爱了。”

贺辞文年浪迹花丛之中,见识过妖娆妩媚的名妓,也品尝过青涩稚嫩的小倌。自被清脆曲声吸引了目光后,身边有眼力见的小厮便讨好道:“贺公子,他啊可是琼楼的摇财树,一手琵琶弹的在江都小有名气,主要是这身段,这脸实在不为俗物,多少人不远万里都要来慕名一观他的姿色呢!。”

小厮好像看出了贺辞文的心思,试探道:“虽说这位是个清白人,但若贺公子喜欢...”

贺辞文并未答复,他被温谨吸引不假,但温谨身上的清冷气质又让他难以将眼前清风明月般出尘的人物联想到谄笑卖艺的伎子。他问小厮:“他叫什么名?”

小厮急忙答到:“他啊,叫温谨,谨小慎微的谨。”

温谨体弱,被夜风吹得身体发寒。然而琼楼有规矩,眼前又是位不知来历的贵客,只好蹙着眉抿酒,贺辞文从进客间后便未停止对温谨打量的目光,看着温谨有些抗拒的举动,笑着拂开了酒杯,自己亲自为他添了一盏热茶。

然而温谨见他举动并无谢言,只是低头冷漠的注视着桌上的茶具。一旁的程九连见状忙给温谨使颜色——温谨脾气古怪,经常因不谄媚迎笑得罪许多贵客,他怕温谨惹恼这位京中权臣家的少爷给琼楼招来祸患,但贺辞文也没恼,轻佻又老成地说道:“晚膳之后我于湖边散步,见公子气质出尘身姿清隽仿佛如同天人下凡般不沾尘泥,一曲《春日游》更是曲动人心抚慰了我一日的疲惫,心下钦佩不已,故而唐突邀请公子一叙,实在心生愧疚,我自罚三杯。”

“不必了。”声音冰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凉薄。程九听不下去了,出言小声提醒:“这位可是京中…”

贺辞文却打断了程九的话,将除他与温谨之外的人全部择出了雅间。温谨有些受不了贺辞文如同虎狼般似乎要将他吞没的眼神,越发局促不安起来,贺辞文打量着温谨,盯着他细白手腕上一颗小痣出神,两人竟是这样对坐无言,如雕塑般坐了许久。

温谨实在待不下去了,出言道:“夜深了,若公子无事那在下便不多叨扰了。”说着便起身欲离开。

贺辞文收回了目光,不明不白的来了一句:“明日我便要回京了,你可愿跟我走?”

温谨的动作僵住了。

贺辞文一饮而尽盏中清酒:“我听闻你与你姐姐五年前来到江都,本想做生意却屡屡受挫,从今以后你与她便是自由身,不必委身在琼楼卖艺弹曲。”

温谨只觉冷汗浮满了整个脊背,手指蜷屈地按在桌角,关节与指尖都变成了毫无血色的白。

“明日辰时会有车马到你住处接你,从今日起,你便是我贺家的门客。”

温谨颤抖着回答:“…是。”

上京距江都千里之外,当年他随晴芷下江南,便生了一路的病。如今折返回京,又是随旁人一起,温谨再是难受也强撑隐忍。马车颠婆的他胃里翻江倒海,路远难行,温谨实在忍不住了,推开车帘就是一通乱吐,直到吐的只有清水时才停止。他眼前昏暗了许久,等到恢复视线才唤了车夫继续前行。

另一辆马车上的贺辞文透过车帘看着前方马车上温谨扶在车窗上雪白的手指,神色不明。

几近辗转,又是乘船又是车马,终于抵达了上京。

温谨被贺辞文安置在了一套幽静的小院,贺辞文以宾客之礼待温谨,来到上京后他水土不服了几日,贺辞文专门寻了大夫为他调理,他才渐渐适应。贺辞文偶尔会寻他来听曲,他们一个听,一个弹,偶尔聊聊乐理,弹完贺辞文便离开小院,二人竟然同君子之交一般淡如流水,还真有几分高山流水只为知音的意思。

他对上京的记忆已经模糊了,曾经的乐坊早就修建成了酒楼。白日的上京对于他来说异常陌生,可当夜幕降临,大大小小的长街短巷多了长短不一的影子,竟是让他有故土重游一般的归属感。

他换了件银色的圆领袍。料子是顶好的,既有丝绸的光泽又有版型,颈部的扣子也是顶好的东珠。腰侧绣着素雅的花纹,一根蓝色腰带收腰,衬得整个人清隽,可惜温谨腰身纤细,束后竟和女子一般。温谨未束发,一头缎子般的黑发垂在右胸前简单编成了辫子,漏出耳下一对白玉铛。他随意拿了根白玉簪子插在发中,整个人刚柔并济,秀美异常。

贺辞文为他安置的宅院远离闹市,算着时日,贺辞文一般未时才会来找温谨听琵琶。温谨看着一半暮色一半夕阳的天,踩着上京三月的风,走出了院子。

仿佛他又变成了织女手中灵巧的梭,穿梭在大大小小的街巷里,很快便来到了繁华闹市。上京一如既往的繁华,夜晚一如既往的喧闹。温谨还是踩着影子,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昔,他长高了,影子盖不住他的身影,或多或少都会窜出整齐的阴影,漏出些许。

温谨看着地上多出来的一半影子,想起了小时候把自己比作鬼魂的想法,失笑道:半人半鬼。

五年未见,记忆中的上京和此时有了许多不同。他一边回忆,一边张望,眼见月上中天,他稍稍叹了口气,转身踏上了回程。

李辰焕押着赵清砚回了赵宅,和赵氏夫妻嘘寒问暖之后便当了赵清砚和杜月绒这对新婚夫妻的调解人,李辰焕用自己一张哄的太后开心的不烂之舌可算是把这对小夫妻的误会解清后,再三要求赵清砚当着杜月绒的面发誓改过自新好好过日子,这才和赵清砚出门寻贺辞文的晦气。

赵清砚早就把贺辞文的路程摸了个透彻,他随着线人的带领,和李辰焕来到了“藏着小倌”的院子。

“阿焕啊,你说这兔子到底什么模样,值得他贺辞文不惜万金从江都带来,还置办了这么一座院子藏起来?”赵清砚,他不解男风,也不想懂。

“你问我我问谁,我没摸过女孩的手,也没摸过男…”话还未说完他就顿住了,他之前把温谨手腕握青的回忆浮现眼前。赵清砚见他顿住,疑惑道:“没摸过什么?李老三,你不会背着你兄长偷偷断袖了吧?难怪这么多年没见你和哪个姑娘眉来眼去过。”

李辰焕无语:“老子在边塞饮风咽雪,哪有空认识姑娘?军中军规严肃,你以为都跟你一样的吊儿郎当日上三竿才起,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啊?”

“那就好,阿焕啊,你兄长不娶亲就算了,你可不能拖啊,再拖下去你李家就该绝后了。”

李辰焕踹了他一脚,笑骂道:“你多生几个,我可是你爷爷,回头你给我生多少曾孙子我就给包多少红包。”

赵清砚如临大敌:“好啊李辰焕,我爹对你那么好你居然想当他爹,看我回去不给我爹告状!”

李辰焕追着赵清砚抬手便要打,两人打打闹闹不一会就走到了贺辞文养乐伎的街道。

温谨踏着月色回了院子,这里寂静,一片叶子落下来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他听到街头有人声,仿佛还挺欢快,他心下差异:贺辞文行事稳重,怎都不像他的响动。

还有谁会来这偏僻之地?

反正与自己也无关系。他推门入院,站在院内的井旁提了水洗手。

李辰焕和赵清砚贼一样爬上小院的院墙,撑在墙外看向院子。两位都是世家贵公子,若是被人看到此番偷偷摸摸的贼样定是要被人笑掉大牙。李辰焕爱面子,赵清砚更爱,两人小心翼翼的张望着院子不发一言,只见一位背影挺拔却单薄的少年背着他们坐在院内的石凳上看着一边出神。这人并未束发,白玉簪子在月色下闪着温和的光。一对耳铛倒是似夜空星点,忽闪忽灭。赵清砚看着院内这人些许伶仃的身姿,感叹道:“真是个男的?你看他的腰,跟女子似的…”

赵清砚用着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声音——他以为只有李辰焕听得到,实则寂静的院内温谨将他的话听了个明明白白。

温谨心中漠然,只当是像从前偷看他的那些人一样不做搭理。

然而赵清砚却毫无收敛,尽管李辰焕已经挤眉弄眼示意他嗓门过大,可惜赵清砚看不懂脸色,继续说道:“他娘的,赶快转过来让我看看有多好看。”

温谨有些无奈,心里骂了句幼稚,但也不好发作。他在琼楼那几年被言语轻薄惯了,刚开始还会羞愤甚至哭泣,听得多了就习惯了,最后只将这群脑子和下三路的人当做路边野狗一般置之不理,自我安慰道不值得为此生气。

月色下,他转神,朝着爬墙小人无礼的声音的方向问:“要进来喝杯茶吗?”

他背着月光,面容虽在阴影中,但琉璃似眼眸却分外明亮。李辰焕看着那双夹杂着些许无奈之意的桃花眼,脑海里高墙月下,骑在霜驹背上的稚嫩面容竟是和眼前人重叠在了一起。

“咚——”自诩武功盖世轻功了得的李家三公子直直地的从墙上摔了个背朝黄土面朝天。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经年烈酒

别那么野

礼物

婚后动人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雪中春信来
连载中难醒难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