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讲到这里,你们应该也都猜到了……”
苏栗将身子往后一靠,视线上移到面前的大银幕上,一张张年轻面容走马观花在她脑中略过,而她印象最深刻的,却是多年前身着囚服的女孩那张素净的面容。
三花猫慢悠悠地溜达到了这里,优雅的“喵呜”一声,用毛茸茸的尾巴轻轻蹭着女主人的腿,寻求关注。
苏栗熟稔的将它一把捞起,抱在怀中轻挠它的下巴,眉眼间浮现感慨:“……十年前那场轰动全国的报道,虽然是出自我手,但换个角度看,又何尝不是夏茗一手策划的呢?”
陈安然和高斯妍面面相觑,都在彼此脸上看到了震惊。
陈安然磕磕绊绊道:“所、所以,你的意思是,她、夏茗在入狱前已经预判到后面发生的这些?”
高斯妍难以置信:“她当时和我们一样大,也才只有十七岁啊!”
苏栗不语,沉默便是默认。
陈安然呐呐道:“我是亲眼看着她上的警车,那么短的时间里,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到的?去筹划这些,这简直不可思议。”
苏栗若有所思:“我不知道你当时在旋涡中身处什么样的位置,但听你的讲述,大概率是在旋涡的边角,虽然感受到了那股飓风,却幸运的没有窥见事态的全貌,所以……”
“你们并不知道夏茗的心路历程,还有她的决心。”
谈及夏茗,苏栗目露激赏:
“就像一场巨大的豪赌。”
“她搭上自己的前途、性命和未来,去赌我身为一个媒体人的良知——赌我不会坐视不管。”
陈安然听得热血沸腾,霍然起身:“您也确实没有坐视不管!您第一时间就报道了不是吗?”
高斯妍把她拉着坐下,小声道:“苏老师还没说完呢……”
苏栗笑笑:“其实不是的,我不是圣人。我是人,是人就有弱点、有牵挂,事实上我犹豫过、退缩过、畏难过。我那时自己创立的公司刚有起色,是事业上升重要的拐点,不少上面的人向我伸出橄榄枝,派出一波又一波的秘书来找我……你们难以想象他们给的利益有多诱人,而明里暗里的威胁又有多可怕。我当时想了挺多,我并不是只有自己,我还有年迈的父母,如果我帮了夏茗,就等于和这些有权有势的人为敌,那么一旦失败,他们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等待我的又会是什么?——发出报道前,我甚至连遗嘱都写好了。”
陈安然只觉得胸口热热的:“可您还是这么做了。”
高斯妍看了眼陈安然,又看向苏栗,心头有什么东西在堵着:“……您比我们都勇敢。”
苏栗摇摇头:“他们是一群人,而夏茗只有一个人。一个都还没成年的小丫头,就敢豁出命去斗,我不帮她,难道去帮那群人吗?我也是女人啊!在那种紧要关头,我但凡选择了沉默,都将沦为豺狼的帮凶,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陈安然在发抖,苏栗的话让她醍醐灌顶,也让她羞愧难当。
她颓然地掩面:“苏记者,其实我……我们不知道夏茗在纵火前那几天到底经历了什么,您能告诉我们吗?”
苏栗别开脸,只有胸口在微微起伏,暴露了她真实的情绪:“抱歉,这个我不方便告知。”
高斯妍忍不住道:“那么,您能告诉我们,她现在在哪里吗?”
苏栗看向面前的两个女孩,或者说女人。她们期盼又紧张的在一个回答,但已经十年了,她们为什么还在执著于寻找她呢?
苏栗倾身向前,犀利的目光扫过她们的脸,不答反问:“回答你们的问题之前,我也有一个问题。”
“——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找夏茗?”
-
是啊,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夏茗?
陈安然问自己。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生活如同一潭死水,不光前途未卜,还毫无希望?你根本看不到自己人生变好的可能,对吗?你甚至对自己毫无信心,因为你已经在低谷趴了太久,趴到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和锐气都被消磨的渣都不剩,只剩对自己无限的质疑与贬低。
你打小长相普通,没有出众的相貌、高挑的身材,无论是在美女如云的艺考机构,还是众星云集的艺术类大学,你都是平凡不起眼的。你曾经自卑不已——所以当大学同专业的学长向你告白时,你毫不犹豫便答应了,只因为他是第一个向你告白的人。你甚至怕他下一秒会后悔。
你家境也普通,大学时父母给的生活费刚刚够你一个月三十天风雨无阻的去食堂报到,虽然你不必像夏茗一样,连肉菜都要数着日子吃,但女寝里其他的活动,什么看戏啊、唱K啊,密室逃脱啦,这种高额的额外开销,也是你负担不起的。没钱总是让人心生怯懦的,所以你不喜欢交朋友、不喜欢出门社交,因为那都是要花钱的。
一年一度的北影节是电影人的狂欢,而你点开大麦看了一眼票价就默默退出去了。当同学们三五结对流连于城市里各处的电影院时,你在宿舍里一个人对着电脑吃泡面,安慰自己看盗版也很好,再用一句“抢不到票”对宿友的邀约敷衍过去。
你喜欢文学,希望靠它获得价值感,摆脱“平凡”的诅咒。可天赋有限,唯一的人生高光是在文学系的最后一场面试,那一刻你背叛了自己,却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合格证。
后来,你在大学期间加倍努力却颗粒无收,眼睁睁看着身边的同学一个又一个出了作品。甚至就连你兼职辅导过的学生,在成为你的师妹后,都一路高歌猛进,毕业剧本一举拿下创投十佳,令你汗颜不已。
你的家庭、你的工作、你周围的声音……他们给你生存的土壤,同时也划下规训的条条框框,告诫你绝对不可以越雷池一步,否则将会有难以估量的惩罚。可有一天你走了出去,发现那些危险并不至死。
……于是你更加迷茫了。
陈安然。
你的老师说过,人是很难超越自己的。所以当人意识到自己的局限性却无力改变、就像握着一枚鸡蛋却无从发力,这种感觉一定很让人发疯,也很让人痛苦吧?
所以你要寻找夏茗。
寻找那个被所有人背弃,却依然悍勇的夏茗。
她的超拔映照你的平庸,她的勇气对应你的软弱,她的无悔衬托你的踯躅,她用一往无前对比你的瞻前顾后。
所以,你想再见她一面。
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你是在给自己一个交代。
-
苏栗平静道:“还有呢?”
陈安然低下头:“还有……道歉。”
“道歉?”
苏栗复述了一遍,见陈安然满脸通红,不再问她。
她看向听呆了的高斯妍,用手在她面前挥了挥:“那你呢?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夏茗?”
高斯妍咬紧了唇,面露愧色:“苏记者,其实这一路上我一直都有个念头,如果当年我敢把真相说出来,会不会夏茗就不会那么孤立无援?会不会……她就不用经历后面的一切?”
十年前的高斯妍是个不成熟的女孩,她畏惧强权,害怕冲突,逃避竞争。
在面对利益抉择时,第一时间做出的选择是明哲保身。她知道自己浅薄自私、并不高尚,可那并不意味着她会不敬佩与自己截然相反的人,那个做出相反选择的夏茗。
如今她经历颇多,个中苦果、辛酸只有自己心里清楚。感慨之下也推己及人,反倒更能理解当年夏茗的所作所为。
苏栗安慰道:“其实你当年无论说不说真相,都不会改变夏茗最终的结果。所以你也不用太过自责。”
高斯妍歪着头想了想,道:“说实话……我当初答应和陈安然一起来找夏茗,是因为我活得非常糟糕,已经糟糕的不能再糟糕了。我想出去透口气,不然我一定会被逼疯掉!我感觉……当年在那个地方被荼毒的不止是我的身体,甚至还扭曲了我的思想认识。我后来再也没有相信过自己的能力,一次也没有!所以我越活越差,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结束这个死循环!”
苏栗冷静道:“但你意识到了。”
高斯妍愣住:“啊?啊……对!我意识到了。”
苏栗微笑着:“你会找到的。”
高斯妍点头如捣蒜,相当赞同:“嗯!我也觉得我们会找到夏茗的。她是这个——”
她比了个大拇指,瞪大眼睛:“好样的,酷毙了!”
这姑娘看着漂亮机灵,其实骨子里有几分憨气。
苏栗和蔼的摇了摇头:“我说的是你,你会找到答案的。”
她站起身,看了看腕间的手表,向门口走去。
两人眼巴巴的看着她。
苏栗走到门口时,叹了口气,终于松了口:
“我跟夏茗也很久没联系了,不知道她在哪里。这样吧,我先找朋友打探打探,我不能保证。”
-
三天后。
酒店里的外卖堆积如山。
高斯妍和陈安然已经等的十分迷茫,每日大眼瞪小眼,宛如屋里的两匹团团转的困兽。
手机滴滴响了。
陈安然一把抓起,发出一声欢呼。
高斯妍看她欢呼,也紧跟其后尖叫一声。
两颗脑袋凑在一起。
谢天谢地,这次终于不是外卖小哥、外地诈骗、以及保险公司的号码了。
而是一个地址。
两个锲而不舍的女孩,终于用真诚打动了苏栗,得到了她的帮助。
山城。
夏茗在山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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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夏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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