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不滚?”
池野向来不跟这类人白费口舌。
他对着叶成俊的腰踹的,不伤骨头,控制了力道,能让叶成俊回去辗转坐卧难安个一星期,确保能留下一大片青紫的软组织挫伤。
照旧在监控的盲区,浇灭嚣张的气焰。
池野五岁进的体校,体校学生鱼龙混杂,一群早早放弃文化课的体育生里面不学好的也多,池野还能一路成为人人叹服的老大哥,早就明白,对付无赖,就得学会如何比无赖更会耍无赖。
叶成俊欺软怕硬,临了了还为了面子狠狠瞪了方盈一眼,狼狈而归。
池野顺手整理了一下衬衫下摆根本不存在的褶皱,没被手中的伞罩住,在逐渐减小的雨势中身形挺拔从容。
方盈张不开口,今天她好像跟池野说了无数句谢谢,现在还组织不起来语言。
她想把伞下的空间让给池野,踮着脚走到了一处小卖部的屋檐下躲雨,红裙白鞋,脏兮兮沾了别的颜色,被水糊弄在一块的头发已经没有发型可言。
池野跟了过来,并肩而立,收了伞。水滴顺着伞面滚落,在他脚边溅开了一点水晕。
很奇妙,他周身萦绕的湿润的水汽,形成了一种令人安心的气场。
方盈把其他的情绪抛开了,不去想他们的今昔对比、今日的狼狈不堪被收入眼底,闹剧过后,她坦然直直地凝望着他。
池野。
前四川省乒乓球队队长,全锦赛夺冠后升入国家队。
之后在乒乓球三大顶尖赛事的世乒赛上夺得了双打金牌、混双金牌、团体金牌,成为“三冠王”,自此迈入了国家队主力层,具有恐怖的统治力。
球风恣意张狂。人更恣意张狂。时光不留痕,岁月掷地有声。
方盈这一次笑得很轻松,一切都可以释然。那双总是包含几分清冷离群的眼睛弯了弯,笑意如水墨在宣纸上晕开,点亮了眸子。
池野一呆,跟随她笑了起来,不多时,他们的双目都被细雨侵染,蒙上水雾。
池野喃喃低语,没有质问,只是无奈地泛着苦:
“方盈,你为什么把日子过成这样呢?如果你前程远大,繁花似锦,我理解。”
可是到底为什么,方盈遇到了困难,第一个想要放开的是他的手。
他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掉她人生的大部分问题。而她不愿意,越是迎着风浪,越是要独自远行。
方盈没说话。
池野又说:“叶成俊那货居然还在给你找麻烦?胆子挺肥啊他。真的,这门亲戚,直接断了吧,他又不是好东西。”
他的唐僧病开始犯。从进省队开始,只要看到了周围的人陷于困难,不用对方开口自动就会搭把手,楚归镝经历家庭变故沉默自闭,漫长的青春期在遇到华风夏、方盈之前,只有池野一次次地去叩开他的心门。
在一起后,从方盈的人际关系到日常小事,池野跟着有操不完的心。
那时,方盈想嘲笑他的絮絮叨叨,可见他嘴上虽在啰嗦,手头上的动作细致至极,耐心地将她几十根粗细、材质不同的画笔以及颜料分门别类归置好,她的心成了一汪软乎乎的水,勾住池野的脖子猛亲一口。
雨停了。
方盈离开屋檐,踏进未干的窄窄的水泥路,转身最后回头望:
“池野,谢谢你,我们真的,就再见吧。”
五年前没说出口的告别,在这一天,有了个交代。
命运好可笑,因缘际会的重逢,兜兜转转是为了走到一个终点。
池野没回应。镇上的路灯接触不良,灯泡一直在闪,晃得他看不清其他的事物,小小的、模糊的人影,一点点远去,最终消失在视野里。
胸口里郁结着不肯消退的东西,在这一刻,没有任何理由固执停留,带着不甘逐渐消失。
池野前所未有地认清,他们是结束的过去式。
他一摸口袋是空的,进了小卖部随便买了包烟,星星点点的火光被夹在指尖,旧日的规则是不可搭配的铜墙铁壁,池野抽不下去一口,任由烟灰寥落地坠到衣衫上,剩一点猩红自顾自燃烧。
最后他碾了整包烟,丢到墙角的垃圾桶,戒烟的时间已经长过了他等候与妄念的总和。
池野疲惫垂眸,给刚落地的楚归镝发去了消息:
【我好像今天才正式开始失恋。】
楚归镝:【你搞点药吃吃。】
-
方盈抬起来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躲避了叶春芳的歉疚和辩解。
用意志力抱住方小满,哄她入睡:
“我宝不怕,坏人已经被妈妈赶跑了。下次遇到坏人,小满也要最先保证自己的安全,乖乖等妈妈过来支援。”
方小满趴着窗户悄悄看到了方盈那“复活”的老公从天而降,有点好奇,可眼皮子在一下一下的轻拍安抚中抬不起来,很快睡着,把旁的事甩到了一边。
方盈这才换下了快被体温烘干的裙子,进浴室彻底洗头洗澡。浑身湿透的时间太久,又在酒后,她的脑袋比被锤子砸了还疼,胸口直犯恶心,洗了一半**地抱着马桶吐,吐完了再接着洗。
叶春芳站在浴室门口等着,忧心忡忡:“盈盈肯定是着凉了,要不要妈妈给你冲一袋感冒药预防一下?”
方盈不想争吵,好不容易归国团聚,不愿口舌争执伤了母女情分,又气她轻轻揭过假装无事发生,闭嘴不回应。
她自觉家庭温馨幸福,唯独母亲太偏向娘家人这一点让她备觉反感,而她又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叶春芳被他们敲骨吸髓,和睦安谐的母女俩一碰到这个问题总会鸡飞狗跳不了了之。
叶春芳见了方盈异常坚决的态度,这才唯唯诺诺道歉:“盈盈,是妈妈不对,我已经很少跟那边的人来往了,但是,我不止是你的妈妈呀,你要让我和娘家断亲不认哥哥吗……”
叶春芳停顿了一下,又哽咽:“全家当年那么困难守着几亩田,勒紧裤腰带只供了我一个女孩子读书,你舅刚工作,十块八块从嘴边挤出来都要给我汇。我放假回家,看到屋外面晒的衣服,你舅内裤磨出来破洞不舍得买新的……”
一家人,情账算不清。
是一团杂乱的毛线,要理,寻不到头,方盈只得说:
“不早了,过去了,妈,你先休息吧,我也要好好睡一觉。”
听到门外的人无可奈何远去,方盈才就着花洒喷下来的水不明显地一并流泪。当了母亲后,她才开始懂得为何会对叶春芳的这点缺陷没有容忍的空间,会失态会暴怒——若是有人敢动方小满一根手指头、给一点委屈受,她会豁出一切和对方拼命。
母爱和母爱之间亦有差别。方盈陷入穷途末路,越是对方小满爱得倾尽全力毫无保留,越是会因她和叶春芳的差距陷入痛苦,不能自拔。
归根到底,是她需要解决的人生课题太多。
注定孤孤单单地一个人成熟蜕变。
不出所料地起烧了,方盈费劲地打字给白经理传达意向:
【白总,我想了想,我可能比较适合在北京的分公司发展。北京的艺术类的活动还有市场体量都比成都多很多,我很喜欢家乡的文化元素,但想尝试的作品风格会更多元一点,我想趁着这几年,再去市场上闯一闯,谢谢您的照顾了。】
白经理跟她讲过成都分公司的工作重心,参与了几个本市政府主导的文化项目,希望签约的画师可以尽量创作出带有川文化的作品,多往文创项目上推。
方盈起初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带着家人往北京跑,彻底摆脱这边的祸害,而且细细想来,她的画风里央美和俄式的凌冽烙印更深,留在本地可能会真有些水土不服。
白经理挺通情达理的:
【没事的方盈老师,几个分公司业务交流挺多的,保持联系呀。老师家里有小朋友要照顾,去北京会不会有点辛苦?可以跟北京公司申请住房补贴的。】
方盈道了谢,筋疲力尽,手机盖在脸上就睡了。
头疼如影随形,走进梦里都不放过。
高一结束,方盈进了艺术班,华风夏是纯文化生,两个人在一块的时间变少,最多周末和节假日轮到楚归镝休息时一起在楚家的大别墅写作业。偶尔上体育课和晚自习的课间,方盈在操场上会冷不丁地看见个贼兮兮的脑袋伸进学校铁栏杆里。
“吓死人了池野!你头卡里面怎么办!”
池野便憨憨笑笑,把头缩回去,蛰伏着等巡逻的保安大爷不注意,背个包灵巧地翻过栏杆,给方盈送过来满满一背包的零食小甜水。
高中每个班级里最不缺乏起哄的,眼尖的同学拉长声调“哦——”,方盈耳朵尖尖马上热了,问他:
“又不是没加你微信,你跑过来干嘛,不怕被保安逮?”
她怎么说池野都受着,这是他们难得抛开那两个电灯泡私下讲悄悄话的机会,午训和晚训中间抛除吃饭时间就没剩多久,池野非要傻乎乎一来一回折腾一趟。
“对呀,我想多见见你嘛。你们要高考的人辛苦,你多吃一点,我呆不了多久就会走的,不会影响你学习。”
方盈故意把手上没洗干净的颜料作势往他球衣上抹,池野还不知道躲,傻呵呵的,顶了一身的星光,方盈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是一个十足的瓜娃子,他当四川省队的队长教练真的能放心吗?
临走时,池野身手敏捷地翻墙翻回去,换了方盈提心吊胆地把头伸出去担心他没有看路。
“走了啊,我回去继续训练了,你好好读书啊,我走了嗷。”
他不擅长告别。讲再见也是黏黏糊糊的一步三回头。
要赶上节假日结束头天晚上,方盈需要提前回学校上晚自习,而省队没有布置新的训练任务,池野甚至能腾出空陪方盈回家。
那时,方盈已经闷闷不乐于楚归镝勾走了华风夏的魂,对运动员有偏见,觉得他们都是仗着身材好、社会经验足在骗小姑娘,和池野的交情不过是顺带的,像在菜市场买菜摊主搭的一小把小葱,没太给池野好脸色。
结果一来二去的,池野发现了叶成俊会欺负方盈这件事。
方盈一般只是梗着脖子含泪跟对方吵架,这种方式,对叶成俊毫发无伤,她却照单全收了叶成俊施予的羞辱和痛苦。
池野顾忌他们的表兄妹关系,按捺住冲动,没上来就拿拳头跟叶成俊说话,激愤地问方盈:
“你就这么放过他了?我靠,这你能忍,你简直是忍者神龟啊。”
“我不能忍啊,我有办法吗?”
“他搞你,你就干死他!”
“怎么干?满十六岁已经可以承担刑事责任了池野,我难道要捅这个人渣一刀?他双胞胎妹妹还在学校里面抱团孤立我,散布关于我的谣言,现在已经没人跟我玩了,我能跟小学生一样一个一个找人解释吗?嗯,我又不是你们运动员,四肢发达,擅长干架。”方盈蹙眉,窝里横上了,长难句一条一条往外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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