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异变时要以珠泪凭作证明

这样稀松平常的早晨,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说老实话,遗熠也实在是记不太清,这样的更改,就像是书桌上莫名其妙多出的切块苹果、就像是房子里突然多出的隔断,就像是窗台边被收走的塑料空瓶——

或许有令人喜悦的存在,但更多的、更——多的,却又是一份异样的气恼,可这份气恼却又会在自己发作之前异样的消逝,如同过去所有的情感那般。

渐渐的,渐渐的,因而习惯,因而麻木,对于桌上的苹果也不会再感觉到异样的情绪,空瓶的消失似乎也不再如过去那般让空荡的脏器沦落更深的虚无。

一切都是这样正常,一切都是这样平和,仿佛从一开始,自己的生活就是这样,无论自己是否会为那两位女性开门,无论桌上的苹果是否会被吃下,也不论紧闭的大门是否上了锁,电钻的轰鸣仍会如约而至。

它的声音刺耳,它的声音嘈杂,将那与门框咬合的存在尽数拆卸,只余下漏光的粗糙空洞,足以窥见屋中的一切。

如果询问遗熠本人的意见,说老实话,他并不喜欢如此可笑的躁动,即便在不过三两小时的光阴,那卸下的锁便如同不曾出血的伤口那样,仿佛不曾留下痕迹,但这不代表白发少年对其喜闻乐见。

但自己又有何种方法?

如果无法选择反抗逃离的道路,或许,被拆除安全的壳甲,那便是必须付出的代价吧。

这是人人都需要付出的代价,这是所有人可能都会面临的“成长”,即便自己并不清楚,但既然无人发出异议,那么……就这样任其发展便好吧。

在过去也好,在迷茫之时也好,在曾经无数个即将复发又转而消逝的挣扎中也好,已然成年的存在这样诉说着,诉说着,将其诉说成唯一的现实——

可是到如今,自己又有何种资格,有何种权利,去一再诉说这一切的理直气壮?

自己怀里的存在仍在发颤,乾世过往的古井无波,乃至于自己所幻想的、足以将他人碾碎于脚下的狂乱,此刻就像是将要苏醒的梦一样,清醒而又无法停下的、彻底消散于轰鸣的拆解声中——

如此狼狈,如此病态,又是如此的……歇斯底里。

乾世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失控的少年仍然能够感受到躯壳上的触感,感知到那贴合于耳畔的温热,甚至那一对被恐慌所浸染到所剩无几的双瞳中,仍有着只是些许清明,但咽喉与声带却仍然无法将一切诉说。

似是朦胧的梦境,又或是错乱的幻想,他在慌乱中窥见了自己的双手,肢体逐渐变得愈发细长、尖锐,鳞片覆盖那裸露的、不甚白皙的皮肤,指尖化作划破钢筋水泥的刺,指缝粘连如同水生动物的蹼——

这是如今的自己吗?

这是现在的……自己吗?

自己、自己……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

躯干的骨骼硌伤薄弱的皮肉,用于蔽体的衣物也被不知何处的惨白融化,最后又仿佛拥有意识那般涌入自己的喉管,将水分与氧吸收殆尽——

怪物?

怪物……

怪……物……

不是、不是……不是啊!不是啊不是啊!乾世不是怪物!乾世不可能是怪物!乾世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怪物!如果是怪物,那也是别人啊!是其他人啊!是那个饿死在房间里的人!是那个被拥抱的人!是那个白眼狼……对、对!

怪物是那个白眼狼!

那个……辜负了爱意、辜负了善意,辜负了世界和命运……不留余地地把一切伤害的白眼狼!是过去的那个自己……是过去的我!是过去的我啊!怪物不是!他不是、不是……现在的“乾世”……

无论何种存在,不论是否愿意,不论遗忘又或铭记,都会在某一个或许稀松平常的时刻,如同被落入海中的雨滴,回归深邃的渊底。

乾世仍旧清醒,仍旧存于这异变的躯,魂魄不曾被撕裂,也不曾感受苦楚,平静依旧,如同曾几何时那般的古井无波。

是因为痛苦?

因为那几声聊胜于无的撬锁声?

因为……曾几何时,自己与过去相触,虽然仅仅只是转瞬的光阴?

但他仍然无法任由自己坠入其中,沉入安稳的眠,无法控制的动作似是融入骨肉,肆意张扬着、诉说着、彰显自己的苦痛与存在,最后化为怪物的眸,吞没瞳中清明外的所有。

理智脱了线,情感失了控,唯有那个平静到仿佛置身事外的自己,注视着失控的过去将怪物带向乾世所厌恶的终局:

放……开……

放开、放开!

放开!

躯壳如此叫嚣,躯壳也如此行动,乾世“异变”的双手摸索着向上,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恐惧,那“尖锐且纤细”的肢体还在发颤,最后触碰到了那看成苍白的温热后,颤抖的动作才将将停下了一瞬。

“啊……啊……”

丢下我……骂醒……我……

存于怪物眸中的呼唤最终化为零碎的声响,从已然嘶哑的发声器官中响奏,那已然残破不堪的“八音盒”仅仅只是“吱呀吱呀”的运作着,但因这番响动出现,陈旧腐蚀了齿轮与键,化为满管红锈。

遗熠似是察觉到了,又仿佛只是将其当做恐慌的常态,他没有松开自己的手,只是将脑袋搭在少年的肩上,胸膛贴合怀中之人的背脊,音色的柔和逐渐隐没在更为嘈杂的背景音中:

“哥哥会保护你的……”

“遗熠会保护乾世的,保护……不管是过去的、现在的,还是未来的……仅仅只是你自己的你哦。”

“不用担惊受怕了哦……”

柔软的发丝擦过少年的脖颈,乾世的身体却颤抖地更为强烈,明明嘴巴张开到了机制,空气却没有被吸入,也没有任何声音溢出,只有向前弯下的脊柱和抽搐的血肉在实证着那撕心裂肺的哭喊。

眼泪无法流下,无法彻底流下,即便流下,也会被自己以近乎于粗暴的方式擦去,皮肉与眼白都涂满了如血的血色,而到了最后,乾世勉强睁开了痛到无法触碰到眼,视线之中是那早已不属于人类的手,它缓缓被自己抬起,抬起,像是欣赏雍容华贵的“艺术”——

而最后,这份“艺术”会挖下自己的眼眸。

他发狠地用指甲直勾勾地冲着已然闭合的双眸刺去,即便是人体的一部分,这不属于人类的双手还是能够做到刺穿眼球的“任务”,可在疼痛如约而至的前一秒,盖在耳边的温热却又消失,紧紧锢住这纤细的手腕——

“乾世!乾世……”

先前还不甚粗暴的人声此刻已经彻底破了音,却仍未将那清明增多到足以颠覆现状,白发少年的力气即便不算大,可在这一刻,却也让乾世产生了手腕会被就此掐断的错觉,即便那余下的呼唤仍然带着惊魂未定的恍惚。

疼痛、疼痛……感觉到疼痛应该哭吗?

清明的意识收到如此愚蠢的提问,可还未开口解答,问题便自己得到了答案:

现在不可以哭哦,很多人断手断脚了,也没有哭哦。

似是得到了肯定,乾世的头颅僵硬地扭过,半睁着的眼睛看向遗熠瘦削却也刚硬的面容,还有那一对灰白色的瞳孔,少年窥见“长者”的恼火愤怒,却也无法再答出更为具体的回应。

继续疼下去?

继续疼下去。

单线程的思绪最后放弃了反抗,他在喧嚣之中的恐慌且并未消散,反而表现在了他处,譬如那嵌入血肉的指甲,掌心溢出的更多鲜血,又譬如他不安分的双脚,锲而不舍地蹬着平整的床单,最后留下更多的褶皱。

即便变成了“怪物”,乾世的眼睛还是如原先那般漆黑,也许狂乱和欲念将瞳仁浸满,可少年却仍然带着湿润的仿佛幼兽那般的眼神,将恐慌的恶劣彰显的淋漓尽致:

“乾世……不要……受伤、不要再、不要、受伤啊……乾世……”

对于这番视线,愤怒的话却也只能用以悲凄的语气道出,其中甚至带上了如同哀求的希冀,遗熠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小到像是沉入了海底,沉入逐渐破碎的泡沫——

直至温热的液体滑过脸颊,直至苦涩的未知思绪卡住咽喉,直到自己的声音中带上了哽咽,遗熠才终于意识到,身体终于给予了自己落泪的权利,给予了自己如同孩子那般的炽热:

“哥哥……会……保护……你、的……”

“遗熠、哥哥……遗熠一定会保护你的啊……一定会的啊……”

电钻的声音愈发刺耳,金属与金属的碰撞中带上了类似于锯砍木门的音色,乾世的指尖更加用力地深入掌心,星星点点的艳色染上被褥与睡衣的苍白,他看到眼前的白发少年在说些什么,他看到那苦涩的泪水滑落到自己的裤腿。

他哭了,哭了……可是,为什么而哭?为什么哭了呐?因为……因为、自己还是个怪物吗?因为自己,自己更丑了、更丑了对吗?因为……即便是互相利用的你……也受够我了吗?

是啊、是啊……解释清楚了哦!解释清楚了哦……因为我所以他才讨厌我的……不能、让他这么痛,不可以的!还不可以让交易这么不欢而散!还需要他!还有很多人需要他、需要他啊!

所以现在得逃走……逃走……对!必须逃走!躲到角落里去……躲到安全的地方去!这样,他就不会再继续骂我了,不会说……讨厌我了吧……

双手的桎梏随着微弱的泣音消散,乾世也终于恢复了自由,他如同本能一般,身体连滚带爬、甚至是用如此狼狈地试图爬起,可到了最后,自己却只能重复陷在无法前进的定局之中,如同一份附加于躯壳的异样祝祈,断绝了自己前行的机会。

少年的神色慌乱,他赶忙扭过头,却并未发现遗熠的异样,对方只是用渴求而又近乎于哀怨的目光盯着那黑发的少年,盯着他那已然“不成人形”的背脊,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做,面容中只余下对于拥抱的向往——

可随着视线的移动,乾世的双瞳却猛然瞪大,如同被摆弄的人偶,将仅剩的清明分解至虚无,他看到自己的双腿像是被饮下了魔药那样,化作一条漆黑的鱼尾,无法动弹,无法移动,仿佛冰冷僵硬的石块,被镶嵌在自己不合适的上半身下。

怪物?

怪物。

“怪物”……

是啊,人造的“怪物”,也是怪物。

此刻,电钻声终于停下,形同虚设的门板随着人群的议论纷纷被语句移向墙面,少年的嘴角如同本能一般地向上扬起,又无力地坠回到原点,他掰动自己的“双腿”,摆弄自己僵硬的鱼尾,最后却始终无法将肢体变回原样,只有光滑石块上的倒影与自己对视:

他看到了眼泪,他看到了化为白色珠体的圆球,在泪水从眼中脱离的那一刻成型,一颗一颗,耳边却没有细碎硬物砸落地面的脆响——

他只听到某人狼狈的、病态的、歇斯底里的哭嚎,带着对于“怪物”的崩毁,带着对于“自我”的苦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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