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游廊拐角处碰了面,钟雪归看着丫鬟打扮的苏小姐,看得略久了些。
她的长发分别束成两只小团子,用杏色短布垂包在后颈两侧,称得脸颊圆润可爱。
她抹了点儿黑灰在脸上,双眼灵动跳脱,赫然像个奔波忙碌已久的稚气小丫头。
说话时更像。
被下人盯着看,不慌也不生气,而是笑意盈盈的,也不知哪儿来的高兴事。
从前和她有过些算不得交集的交集,再加上一些无法宣之于口的过往,钟雪归对苏辞然的笑容总是带有一层危险扑杀之意的解读,如今面见了这番光景,以往的偏见顷刻烟消,心境略有些不一样了。
“没有,”两人一边还在赶路,苏辞然听见风将他的爽朗声音送至耳畔,“只是觉着……原来小姐扮起丫鬟是这样的。”
“什么?”
娇俏,灵动,温和,像只茸兔。
真的要将苏辞然送去京城,让她也深陷泥潭吗?
钟雪归从前并未动过要走捷径的心思,哪怕蛰伏在她的小姐府上许久。
那次递伞,是一时不忍。
与她相识,他并无后悔。
起初提议去京城游玩,是想将水搅得再浑一些,同时,也是打算用她作筹。
开弓已无回头箭。
袖中手紧握,粗浅的指甲嵌进肉里,留下深深的烙印。
过了香榭桥,穿入一条夹道,左右都是街,接口处头上挂着匾。
一一找过去要花不少时间,于是他们飞身至檐角,等待旁人途经。
适才在席上,往来的家丁多如牛毛,想找个人‘带路’,并非难事。
果然碰巧来了三人,他们合捧着鼎走至夹道,鼎上热气腾腾的装着几斛美食,一刻也不敢耽搁,直往去处去了。
一时天光倾泻,终是寻到了一处亭中婉转开嗓的娄瑶。
她的唱功,配上满亭子的珠摇玉动,红飞翠舞,真是十分热闹雅趣。
视线从歌舞升平的亭子处移开,很容易就发现了连接着它的一色偏亭。
只见花瓣铺满的主位上,明晃晃地坐着一名金丝勾袍的男子,一眼就能从人群中瞧见。
此人雍容华贵,姿容散漫,似乎对他周身的奴颜媚骨一丝兴致也无。
他望向亭中歌舞的眼神也极为寡淡,说不出是喜,还是厌。
声音由远及近,“这梅花怎么还不开?”
“没到时候呢,”男子瞧着姗姗来迟的摇扇女子,接上话,“还以为在京中么。”
“何日回京?”女子摇扇的手一顿,说着话,眼圈儿就红了,“也不知爹爹娘娘境况,书信难诉,在此处同没了父母有何区别?”
看着男子眸色诡谲,女子重新摇起了团扇,泄气道:“罢了,不提这糊涂话了,月妩全凭哥哥做主。”
此言一出,暗读唇语的钟雪归瞬间认出了眼前这对兄妹的身份。
原来是上官家的公子贵女,觉妩双子,才子佳人名动京城,不知因何出现在此处。
苏辞然这张脸还不能让此二人在此处瞧见。
假山石后头猫着的苏辞然,此刻正聚精会神地盯着醉心唱曲的娄瑶,压根没注意到一旁心有打算的侍卫眸光愈发森然。
上官月觉执起酒杯,杯沿虚空轻点了一下上官月妩,“若是心中烦闷,找个出气的就是,比如你手上那扇子,原是搧的,你要撕着玩烤着玩都使得;再如那鼎上的燧石,你喜欢听脆响就用它砸些盘子也好杯子也罢,故意砸坏了也随你。只是别在气头上气坏了我的妹妹。”
上官月妩听了,笑道:“哥哥明鉴,月妩最喜欢听个响了。”
随即果然“嗤”地一声,手里的团扇撕成了两半。
接着又是撕拉几声,光凭声音就能判断究竟用了多大的力。
下人们都知道这团扇是上官月妩最喜爱的一把,见此情形纷纷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上官月觉在旁闭眼耸肩,笑道:“撕的好!再撕响些!不愧是我上官月觉的妹妹。”
上官月妩撕了团扇,回想起京中情势,心中仍不解气,一双淬满怨毒的眸子转眼间便锁定了亭中衣容华美的歌妓。
此等下人怎配得上月觉哥哥的衣饰赏赐?
宋府那几个没用的婆子,叫她们给这下人使绊子都使不明白,平白污了哥哥的眼,活该平日不得宠。
一念未了,忽听亭中人唱词幽咽:“花羞煞月,人俱离散……”
上官月妩丢了破扇,将手一拍,就有下人跑去通传。
娄瑶来至偏亭,只见四周肃静,独有一男一女姿容过人,其中女子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她。
这名女子的目光来者不善,可娄瑶之前并未见过此女,故而心中疑惑。
她装作视若无睹地朝上官月觉的方向福了福身子,见了礼。
“好久不见,宋大人安。”
隔得有些远了,苏辞然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但也只能靠着假山石遮掩,无法更近一步。
仆人们流水一样地来去,就算替换得了,也留不到亭内。
“疼。”
一声突兀。
苏辞然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位置不妥。
它们正自钟雪归身后无意识地死死抓住他的右臂。
精神过于集中,忽略了抓着的到底是人还是假山石了。
经他呼痛一声,苏辞然忙放开手臂,心中自责歉疚,一抹红霞顺势染上脸颊。
然而落到钟雪归眼中,就是别话了。
她这般模样甚是娇柔可欺,刚才缚住右臂的力道也柔。
但她本人不知。
无论如何,此处不可久留。
“你做什么?喂!放我下来!”
苏辞然低声呵斥,声音短促急切,听得人心痒。
趁着她心绪未宁,眼前人霍然将她抱起,绕着山石离开原处,任由她再不肯走,也无济于事。
足尖轻点,他之前在她面前施展过轻功的,但不如这次快。
苏辞然茫然望着他的下颌,在宋府反抗势必会招来不相干的人,故而她没有声张,但此事绝不能不了了之。
显然,这位从群狼环伺般的苏府长大成人的大小姐,一旦决定一件事,便很难更改。
然而,她手下这个表里不一的家伙,乍看乖觉,实则三番五次地明里暗里左右操纵她的行动,这无疑点燃了苏辞然心中的怒火。
她此生,有两个禁忌,一恨为人所欺,二恨受制于人。
可巧,这两点钟雪归占了个全。
最麻烦的是眼下还不能发作。
他总有他的缘由。
一旦这个‘缘由’起作用了,她再发怒,就会形同无理取闹。
参透了这一点,她在钟雪归怀里偏了偏头,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将烦躁的情绪一丝一丝平复下来。
现在担心也是白费神,省点力气待会儿再计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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