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归回想自己回的那几句话,真真假假,总归能自圆其说,以她的性子一时之间还不会刨根究底,让彼此难堪。
至于日后,日后再说。
他放轻脚步,仔细着周围。
今日,是由他鱼目混珠,摸进苏府杀掉苏遮青的好日子,让苏辞然一搅和,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倒是容易得手了许多。
忆起她踩在恶奴身上,扬起小脸朝苏遮青叫板时的模样,确有几分凌厉。
不似寻常人家小姐温婉,反倒是气势汹汹。
和现在娇软可欺的样子判若两人。
一个名门小姐,愿意自毁前程,只为大义灭亲断送奸人前程,是有几分明珠之姿。
其实将杀人罪名嫁祸给她,似乎也无不可。
他倒不怕什么节外生枝,遭人记恨。将苏遮青的死,祸害到她头上,对今后的事,是有几分益处的。
算了,杀都杀了,没让她亲眼看那狗官人头落地,当真可惜。
原本他独自返程,同往常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回她府内不起眼的侍卫便也罢了。
但井水不犯河水的规矩,似乎,让他给破了呢。
也罢,就当一时消遣。
他暗暗思索着,眸光暗沉肃杀,惊起路旁鸟儿跌撞飞远。
一声嘤咛,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苏辞然皱着眉头,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磕在他背上着,脸越挨越近,绵长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几片竹叶,残留在二人发尖。
回到小姐府上,在一众惊讶艳羡的目光中,钟雪归将苏辞然安置在暖榻上。
他屏退众人,自己也移步别厅整顿,只单独指派了一名女侍为小姐伺候更衣。
不久,他又借小姐之名凑齐了十余人把守在院前,方才施然回到熟悉的阴影处。
入夜,苏辞然正端坐在铜镜前,此刻她身体上不适的状况已然缓和,故而下榻梳妆,侍女低眉垂首站在两旁,听候她的差遣。
镜中美人窈窕,眼波潋滟,含的却是无端冷意。
只听她扬声道:“将全府上下所有人召到前厅,我有话要对你们说。”
一听是辞然小姐的号令,众人惶惶惑惑,却无人敢怠慢。
不到半刻钟,院子里便热热闹闹挤上了许多人。
苏辞然由手下一个桃红色衣裳的侍女搀扶着出了门。
苏小姐明明是个会武功的,平日里却喜爱扮作娇弱小姐,连带着侍女亦是如此。
她的功夫深厚几许,却至今无人知晓。
见小姐一到,院中诸人心中一凛,四处便静了下来。
适才雨已经歇了,除却檐角三两蓄积的雨滴水潭声,便只闻无尽风声和鸟鸣。
今日打过照面的黑衣侍卫独自抱着一把剑,靠在庭前柳树旁,一副与纷扰隔绝的模样。苏辞然默然,她查了入府的名册和身契,发现原来她府上真有这么一号桀骜不驯的人物。
他虽是少年,却是高个子,若往人群里站十分惹眼。他恐怕之前集会也总是随便找个角落猫着。她的小姐府没有管家,平时全靠她的淫威撑着,这小子估计就是钻了无人管束的空子了。
她还未曾开口,嫩白的左手探出袖口,一掌打在大院内的金雕之上,顷刻间,一侧金石纷飞,化为乌有。
金雕本来光泽莹润,但给她拍下一掌,崩掉了壳子,只剩些嶙嶙碎石,苏辞然提起左手,在红烛灯笼下一照,仍是一片白皙纤嫩,仿佛能掐出水来。
众人呆愣了半晌,纷纷腿脚打颤跪倒在地,心想,“这一掌若是打在自己头上,滋味可不大好受,她这是在向我们敲警钟,顺着她的意思就好,否则就是这么一掌,非得落得个脑袋开花的下场,届时谁也救不了自己的命。”
那名侍卫竟也愿意做做表面功夫,跪得顺从。
苏辞然环视众人道:“今日我与苏家决裂,尔等愿追随我的进屋,其余人找账房支十两银钱,各自再挑几样物件傍身,自行离去吧,我不会记恨上你们当中任何一人。结清了钱财,账房明日也不必来了。”
冷风呼啸着刮过所有人的脸,苏辞然折返回了屋子,等待着答复。
所有人这下明白了,这小姐府,今夜怕是要散了,纷纷爬起身为自己谋求最后的一份钱财。
夜半,府内仍旧灯火通明,只是人去楼空,所有喧嚣重归寂静。
“你不走,亦不入内,想做什么?,”除去苏小姐,几名孤苦的女侍还留在房中,风吹肆意开房门,红烛摇曳,暖香扑面。
苏辞然站在风里,弱不胜衣,唯独一双美目淬了冷风,仍带着几分柔和。
少年仍旧匍匐庭前,背脊清瘦。
听闻少女清越之音,他猛然抬头,霎时黯然无光的眸子里似乎点上了微弱的烛火。
他就宛如扑火的蛾子。
“小姐清誉事重,不敢僭越。”
她望着庭前规规矩矩跪好的钟雪归,他那副任劳任怨、不辞辛苦、舍己为人的模样,做得十分真切。
“罢了。你先把这些收拾好的东西搬出去,送到风息客栈寄放。我与他家老板是旧识,你只需要拿着这块玉,在他眼前晃一晃,他便会接手。”
少年侍卫接过暖玉,苏辞然见他手和脸都冻得有点发青,于是缓缓说道,“不必顾及太多,我苏家小姐的名号不会延续多久。属于苏府的东西全收归官府,我一分都不会带走。那些是我娘留给我的旧物,并非民脂民膏,我会把它们留在身边。日后,自有用处。”
“你这身白衣也留下,桃音,快将这几件衣裳和信物给他。”
几个侍女都不是原来苏府的家丁,是她小姐府刚开府时买来的。
他接过一手物件儿,领命而去。
苏辞然带着侍女们将一些书籍纸文搬到庭院,撒上火油。
取出即将燃尽的,唯有一簇小火苗的红烛灯芯,为它续上了一团烈焰。
火蛇蜿蜒,将夜空烧出一片红翡。
几个侍女簇拥着苏辞然站在风口,不多时残页烧尽,化为焦炭。
风息客栈的老板是个有些古怪的少年,和苏辞然一般大。
明明是男子,却时不时浓妆艳抹,常用些女子所用之物装饰自己。
他人虽古怪,做生意的手段却颇多。他的客栈接纳皇宫贵胄,贩夫走卒的生意也做,官家老爷来从不含糊,哪怕是朝廷命犯,亦能去他那儿讨碗饭吃。
有人说他这海纳百川的生意模式怕不是源于胆子大,是嫌命长。
起初只是一个小客栈的小生意,可随着时间流逝,他的风息越做越红火。
连皇城都分布上了几家富丽堂皇的风息楼后,议论何时倒闭的人便通通噤声了。
敢这样明目张胆做大生意的人身后肯定是牵扯着大人物,故而送礼谄媚的人多了,泼皮招惹的人不见了。
苏辞然带着四名侍女来到客栈,才堪堪安顿好,就见一人大喇喇地躺在她房前的屋檐上,似乎是在赏月亮。
此人眉目妖冶,举手投足媚骨天成,一弯半月下,树影婆娑,一时辨不清他究竟是男是女。
“好看吗?燕风息。”
辞然小姐见怪不怪地提起一坛酒,咕噜噜丢到他脚边。
自己顺手又拿上一坛未开封的,飞身坐在他旁边。
“甚美,”燕老板报以笑容,也不说是景美还是人美,那便是都美了。
“燕狐狸,”苏辞然亦抬头望月,不完满的月亮就像心中充满缺憾的自己一样,她抿了一口酒,脸上就起了几分红晕。
她虽是个喝酒容易脸热之人,却不是个容易醉酒的,倒是方便行事。
良久都没有下文。
燕风息看着眼前的小美人抱着一坛清酿,下巴有一下没一下地磕在盖上,面容戚戚。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燕风息安慰道。
“之前并未觉得,你的耳目竟这般灵通?”
辞然小姐嘴里也哼出一声笑,眸光璨然地盯着燕风息。
“辞然妹妹的事,我一向是最为上心的,”燕风息指了指天上悬着的孤月,“就像对它一样上心。”
是了,十年前,站在燕风息跟前,替他挡下一箭的幼女,在他眼前,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不是她舍命相救,他早已投胎转世不知去了何处。
十年来,燕风息虽忙于生意,却也会抽空陪她,从相伴嬉戏到对饮谈心,日子过得飞快。
苏府对她管束颇多,苏辞然性格又不同寻常,往往带着几分气,不动声色地来他这休憩,而后又心满意足地回去。
一次陪她竹林练剑之时,他眼尖见她手臂上一道可怖的鞭痕,燕风息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他们之间的相处,还是一切照旧。
她不开口的事,必然是不想假借他人之手解决。
“燕狐狸,你这是在拐着弯儿地说我孤家寡人呢。”
“哼,是又怎样?你还是如此别扭,不肯直面自己的心 ,如此逃避,怕是只有等到我将刀子架于你脖子上,以死相胁,才能稍稍打动你尘封的内心。”
“我哪儿逃了?这世上还未出现过能够让本小姐说到一个‘逃’字的时候。”
劲风一过,一把冷剑斜横在燕风息颈项间,随之映入眼帘的是一袭黑衣。
看清来人,苏辞然眨了眨眼,随即捧腹而笑,“雪归,这位燕老板是我的旧友,他上我房梁不是要对我不利。”
黑衣男子愣了愣,剑收鞘的速度却极快,夜色掩饰下,他退后数步,脸上挂了一分颇为可惜的神色,稍纵即逝故而无人察觉。
他唇间却溢出一句:“失礼了。”
刚才钟雪归在远处,不知近况,抹黑过去,模糊听到燕风息说要图谋不轨动刀子,走近些更是听到从他嘴里冒出个“以命相挟”,事关小姐的安危,他才如此贸然。
垂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剑,再看看酒热上脸的苏辞然,雪归咬了咬唇,瞥了一眼惊魂未定的燕风息,终是沉声道:“属下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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