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倾素衣胜雪,纤指掠过身后的婢子奉着的鎏金托盘,拾取盘中仅有的一根金箭递给赵四。
赵四低头去看,但见那金箭通体龙纹,箭头箭镞三棱寒光凌厉,箭身阴刻“景仁”笔锋如刀,箭尾装饰金丝仿制的箭羽,金丝翎羽在烛火下流转着暗芒。
当真是贵物!
赵四超云倾伸出手,云倾将金箭递与赵四,指尖轻轻擦过对方掌心。
赵四掌心一颤一紧,转瞬即看见云倾正温柔的望着她。
赵四抬头望着云倾,眸光亮了又亮,亮了又亮。
第一次亮,全因云倾来了。第二次亮,则因为云倾亲自为她送回来了一根金箭。至于第三次,全是因为云倾来得正是时候。
赵四将箭搭在弦上,不动声色的侧身遮住尚趴在梯口的天赐,与云倾并肩走到了莺儿身边。
是了,赵四断不愿让云倾再污了眼睛。
赵四与云倾同行,刚一站稳,云倾便忽然贴近,温热的呼吸拂过赵四耳际。
赵四呼吸微乱,就听云倾指着玉露楼屋顶的金莲悬灯,道:“夫君,射那盏莲灯!”
赵四趁着手劲儿,引弦而发。
箭矢破空刹那,赵四听见自己胸腔里轰鸣的心跳。
瞬间,九重穹顶的金莲灯应声坠落,琉璃灯盏在账房前摔得粉碎,灯盏内倾斜的烛火顺着泼洒的灯油蔓成狰狞火蛇,数条火蛇齐出烧出了一团大火。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满楼喧哗戛然而止,玉露楼静得跟死灰一样,唯余那团火噼啪作响。
赵四没有看到那团火,她只是低头任目光追逐云倾,直到她在云倾那双混了惊叹与惊愕的瞳仁里寻到了自己的倒影。
撞进云倾的瞳仁,赵四没有说话,只是一手稳住手中的硬弓,一手搂住云倾肩胛骨。
赵四的手很热,她摸到云倾的肩膀有些凉。一言不发挪到云倾身后,将其嵌到自己怀中,手臂下滑,握住云倾的手,赵四突然庆幸,她骨架如此高大。
赵四一握云倾的手,云倾笑开了。那一笑,如春溪破冰。
赵四溺死在云倾的温情里,云倾在一片寂静中,转眸同莺儿眨了眨眼。
云倾眨罢,赵四便见莺儿上前一步,与众恩客一见礼后,朗声道:“玉露楼内九重天,九重天上金莲悬。各位客官是玉露楼的常客,或是听说过当年废太子赠箭玉露楼的典故。废太子曾有言,若是有人能以瑞王之金箭射下玉露楼九层穹顶处金莲灯,便要玉露楼答应其三个愿望。如今我家姑爷射下来这金莲灯,还请崔账房替玉露楼楼主应下这三个愿望。”
账房抱着金算盘,拉着一抱账本小童走到火堆旁,躬身一还礼,笑意挂脸庞 ,道,“莺儿姑娘,崔遣在此。楼主云游未归。崔遣不敢擅专。不过楼主有令,与云倾姑娘相关的事,专事专办。还请姑娘道清需要楼主应下的三个愿望。”
“等的便是崔爷您这句话!”莺儿挺直了腰杆,笑逐颜开,声如黄莺出谷,“第一愿,请玉露楼消了我家姑爷在你处的挂账。”
“好!”崔遣爽脆应下,当即抬左手,拔下架在左耳金笔,转身在小童递上来的蓝封底账本上重重一画。
赵四盯着那一画,只觉她就是那账本,钱遣重重那一划,转瞬就把云倾彻底划到了心脏最深处。与此同时,赵四余光扫到了火光中的金莲灯,金莲上斜插的金箭。
赵四凝视那根箭,恍惚间似有记忆翻涌。破碎的画面间,赵四只是反反复复看清金箭上的刻字“景仁”。伴着“景仁”闪现的还有回声,那回声隐约是——“旭光”。
她的名字竟是旭光吗?
赵四想自己名字想得入神,莺儿清脆欢快的声音再次入耳。
“第二愿,请玉露楼归还云倾姑娘的卖身契。”
“好说。”崔遣笑容满面地从小童手中接过一张泛黄的契书,展开转与众人看。
待众恩客传阅罢,传到赵四手中,赵四看见契书上盖了岑州府府印,写着云倾本名王玉剪,京师人氏,为铁剑一把,合白银五十两,自典为玉露楼。落款是旭阳楼主、王玉剪,宝和二十三年三月。
赵四将卖身契还给云倾,好奇问:“现在是宝和多少年?”
云倾随手交与燕儿保管,柔声与赵四道:“现在是宝和三十四年三月。眨眼,云倾已是在这玉楼楼里寄身十一年了。这十一年里,自第一天踏入这地方,云倾便想着明天便会有人替云倾赎身,助云倾脱离苦海。不想,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终了,这一等竟是四千多个日夜。”
云倾讲得云淡风轻,赵四听得心如刀绞,心疼云倾竟是在这玉露楼中蹉跎了千百个日夜,赵四禁不住轻声唤 :“云倾”。
云倾低下眉,只是轻轻拉着赵四带薄茧的手,柔声道:“夫君,这是云倾自己的选择,你不必替云倾背负太多。”
“我愿意。”赵四反握住云倾的柔荑,还想再说,就听看热闹的恩客们闹开了。
闹得最凶的,连砸了几个酒坛,骂骂咧咧,闹得轻的,也则是连连朝着朝着二楼连连催促,道:“快来吧!莺儿姑娘!快将你家姑娘最后一个条件说出来。莫要耽误了你家小姐与诗情那贱人的大比。”
赵四听到大比,立即望想莺儿。这一望,就见莺儿频频朝云倾回头了。
赵四心道,或是云倾交代的第三愿太难缠,遂在留意在莺儿第五次望向云倾时,轻轻紧了紧云倾的手。
云倾反握住赵四的手,顿了顿,松开手,独自走到断裂的楼梯口,袖手朝向钱遣,替下莺儿,不卑不亢道:“第三愿便是,今日起,玉露楼就地遣散。”
什么?众恩客皆惊愕地望着云倾。待回过神,玉露楼又吵翻了天。
先是一批人指着云倾,骂其恩将仇报,不知仁义礼智信,再是一批人,一面劝着崔遣不要答应,一面追问旭光楼主何在,最后竟是一批人聚在一起,数落赵四,怪其浊气污了云倾的脑子,弄得好好的花魁发了疯。
众恩客闹成一片,站在二楼的赵四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依她之想,第三个要求顶多要玉露楼赠些金银珠宝。谁能想到,云倾竟是打算把玉露楼的锅给砸了。
“云倾。”赵四把长弓扔给燕儿,上前圈住云倾,再把下颌抵在云倾法顶,低头小声和云倾咬耳朵,“遣散玉露楼是好事,但办得这般急,是不是有些不妥?”
云倾被赵四咬红了脸,只轻轻道:“夫君与云倾初识,或是还不熟悉云倾的性子。云倾自小顽劣,平生最爱做不妥之事。这不妥的事做得多了,再回头看,也就妥了。”
“可。可我担心娘子呀。”赵四嗅着云倾身上淡淡的药香,喃喃道,“那卖身契上写着玉露楼的主人是叫什么旭光楼主。真人哪有起名叫什么楼主的?怕是个化名。我虽前尘尽忘,但还依稀记得,旭阳的意思大概就是天光。天光大概又是景明。倾儿,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送我的定情之物,可是旭日楼主赠你的宝贝?又或者,旭阳就是景明?”
赵四道出“旭光就是景明”后,前额又微微疼了起来。疼得厉害了,眼前倒是出现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那人正骑在马上,冲她喊,“旭光,快射,旭光!”。
原来她真是旭光啊!
赵四忍着痛,强打精神,半眯起眼,想看清那人的模样,却见那人从马背上换到了大帐里,急急道,“旭光,是男,是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十一岁便能单足立于马背,侧身而卧,一箭射穿翱翔草原的雄鹰。试问,何人目睹此景,敢不称你一声‘天骄’?”
原来是她射穿了喀布多左部膺契单于呀!
赵四一瞬间确定了那人的模样,那人定是她的亲爹。也唯有这样豪气干云的爹,才能闹出她这桩男扮女装糊涂账。
赵四想着,如此一来,她身世竟是明了。想着自己竟是射杀天骄的少年英雄,赵四大喜过望,当即忍头痛,拉过云倾的手,轻轻凑在云倾耳边,急不可耐道:“云倾,我都想起来了。我也叫旭光,我爹曾经是一个大将军。我曾经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你或是不知道,我十一岁时候就过上过战场。我定能……”
“什么?”云倾转头看向赵四,背脊微微绷直,原本低垂的睫羽震颤欲飞。
“我……”赵四额间渗出了薄汗,“我的意思是,我可能就是旭光楼主。”
“这不可能。”云倾拈起一块绣藤萝花的锦帕,与赵四沾去额上的汗液,笃定道,“旭光楼主五十多岁了。夫君才多大。莫要再说傻话。至于什么将门世家,夫君若是想听故事,可让燕儿多与你讲讲她家父兄,她父亲乃是宝和二十二年辞世,辞世前是巡北大将军,她长兄幼年即随父从军,十五岁就生擒了喀布多右部首领呢。”
“至于‘旭光’这个名字。听起来倒也威风。”云倾眨眨眼,踮起脚,俯到赵四耳边,软声道,“夫君若是喜欢,云倾以后便唤你旭光,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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