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钟,裴青木早早下了班,往常他都待到七点再走,反常的下班时间让好几个同事都从工位探出头瞄过来。
裴青木穿着一件后背有抽象画logo的黑色短袖,一条裤腿很宽的裤子,脚上穿着一双白鞋,背着个黑色的斜挎包。他身材颀长,略显偏瘦,白净的脸上总是带着几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青木,这么早下班去哪啊?”宋星昂揶揄道。
“不会是上次那个被害人家属吧?你同意跟她在一起了?”
“原来是约会啊,怪不得这么早就开溜。”
裴青木无奈一笑:“替我朋友给高中小孩上个家教。”
得知真相的各位顿时没了兴致,回到工位继续工作了。
那孩子住的小区离市局不远,裴青木从手机上对着朋友给的地址在几栋楼之间穿梭。他两年前刚被调到市局的时候还考虑过在这小区里买套房子,但是一看房价,十二万一平米,虽然通勤时间短,但他果断放弃了。导致现在他每天通勤一个小时,累的他不知死活,还赚不了多少钱。
裴青木给那孩子打了个电话,这小区管理挺严格,楼下保安不让进,除非来接。这小区看着就价格不菲,楼梯都奢华的可以。裴青木怀疑自己进屋之前是不是得先脱鞋。
“爸,老师来了。”小孩把门带上,拖着声音朝屋里喊了一句。
爸爸又不是聋子,早听见门响了,把看了一半的股市数据关掉,起身迎接裴青木,把他往客厅招呼:“老师来了啊,坐,先喝口水歇歇。”
裴青木拿出他那一套对待长辈的标准微笑和惯用话术:“我叫裴青木,您叫我小裴就行了。”
长辈就坐后他才坐,合时宜的微笑和点到为止的说辞,长辈给递水的时候双手接过,喝了半杯后放在茶几上,让长辈觉得既有年轻人的朝气,又不失稳重。
长辈坐在裴青木对面的沙发,先是和裴青木扯了一分钟的闲淡,才想起被他遗忘在角落的亲儿子:“小子,跟老师介绍一下你自己。”
那小子坐在裴青木旁边,别别扭扭地说:“我叫梁政南。”
梁父本来正喝着茶水,闻言赶紧把水放下了:“大男子汉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看看人家裴老师,年纪轻轻就在体制内,今天要多向人家学习,改改你的臭毛病。”
这话别提是梁政南了,裴青木听着都烦,本来他就烦跟小孩搞好关系,当着小孩的面被这么一拉踩,估计接下来的四个小时课程不会太顺利。
裴青木冲梁政南一笑:“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叫我名字就行。其实我上高中的时候成绩特别差,大学是踩线上的,开始工作之后才稳定下来。放心,我都能考上大学,你肯定也能考上。”
裴青木编了一堆瞎话给自己骂了一顿,让梁政南放松了不少,看得出来他挺怕他爸的,刚才一直绷着。
进卧室开始上课,裴青木拿出朋友发给他的课件投在平板上放在梁政南跟前:“这些空,我念你写。”
梁政南犹豫了一番,没拿起笔:“老师,我真能考上大学吗?”
裴青木看了他一眼,笑道:“我说了叫我名字就行,我叫裴青木,你忘了?”
“哦,”梁政南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眼看到裴青木时就从心里油然生出一种类似自卑的感觉,“青木哥。”
裴青木嗤笑一声,突然想起来小时候有个住在他家旁边的小屁孩,也是总追着他喊他青木哥:“青木哥,难听死了。”
梁政南没说话,悄咪咪打量了一下裴青木。穿着很普通的衣服和鞋,短袖是裴青木在某品会花三十多块钱买的,裤子是某宝四十四块钱包邮,鞋倒是某物上的名牌,九十一块钱的一双纯白色特步。裴青木全身上下唯一值钱的就是他左腕上那块手表,黑金色的卡西欧,还是他在打折的时候花六百八十块买的。
这么普通的一身行头,愣是被裴青木穿成了贵比龙袍的感觉。
“叫你全名总感觉有些以下犯上……”梁政南挠挠头。
裴青木不怎么在意这些没有现实意义的东西,叫他老师,又或者叫他裴青木,又能怎么样呢。他已经过了初中那样的年纪,不叫哥就把对方按在地上暴打一顿,有什么意义呢?哪怕梁政南叫他声爸爸,他也不会账户上凭空出现几百万。况且,叫他老师总比叫他傻逼强。
裴青木冲他一笑:“行吧,那你怎么舒服怎么来。”
长达四个小时的课结束,裴青木从梁政南家出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半了,经历了四个小时的头脑风暴之后才知道,梁政南已经复读两年了,今年都二十了,才比他小六岁。
裴青木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小时候那个邻居小孩。
那小屁孩也比他小六岁。
裴青木站在公交站的暗处,脱去伪装,表情和天色一起暗下来,没了刚才在梁政南家里的笑容。
路灯底下亮堂得很,只不过头顶上有一窝文字正围着那处光亮嗡嗡,裴青木一米八七的身高,再往上蹦点儿他都能吃一嘴蚊子。
累,困,饿。裴青木在公交站站了一会儿,疲惫的身子得到了些缓解,他才缓过劲来。
这个点已经没有公交了。
他刚领了家教的钱,四百八,花六十打个车回家不过分吧?
裴青木点了根烟放在嘴里,在打车软件里寻觅特惠快车、拼车和优惠券,找了一圈,最便宜的是五十三块二。
裴青木把烟头扔进垃圾桶,这大晚上的,他决定奢侈一把。
这车开的跟高铁似的,平时要二十分钟的路,今天十多分钟就到家了。
裴青木住在一个小公寓,五十平米够他一个人住了。虽说地方小,但裴青木把这仅仅五十平米的小地方愣是装修成了芭比梦想豪宅,一进去感觉进了哪栋别墅似的。
冰箱里还有袋速冻饺子,裴青木把饺子从冰箱拿出来化,洗完了澡把饺子煮好,一边看电影一边把饺子吃了。
今天饭量出奇的小,饺子只吃了一半,裴青木把剩下的半盘饺子放进冰箱,躺在床上刷短视频。刚刷了没一会儿他就困得不行,关上手机睡觉了。
裴青木平躺在床上,右臂放在头顶,十一年来,他睡觉的时候一直保持着不变的姿势。
今晚,裴青木做了个梦。
他梦见了小时候那个邻居家的小孩。
“青木哥哥!我来找你玩了!”小孩满怀欣喜地跑进裴宅,却止步在一楼的客厅。
裴青木在梦里,以第三视角清晰地看见,那个满身是伤跪在地上却依旧不卑不亢的裴青木,那个站在他旁边趾高气昂俯视着他的二哥裴靖言,躲在房间里担心着他,却只敢露出一只眼睛的大哥裴靖轩,拿着高尔夫球杆刚对他施暴过的父亲裴述风,对这一切习以为常的保姆阿姨,和站在门口被眼前的景象吓到的邻居小孩。
“给你二哥道歉。”裴述风居高临下的看着十四岁的裴青木,那支高尔夫球杆悬在裴青木后背上,好像如果裴青木不道歉,它就会立刻落下。
二十六岁的裴青木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他不禁思考起来,儿时的自己会道歉吗?
十四岁的裴青木冷笑一声,死死盯着裴述风,泛红的眼眶透露出毫不掩饰的凶光:“我凭什么道歉?”
裴述风的高尔夫球杆落到他背上,发出闷响,裴青木死死咬着嘴唇,指甲快把地板扣烂了。
这一声响吓坏了门口的小孩,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就那么直愣愣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过了半晌,他才清醒过来,眼神仍惊魂未定,茫然无助。
裴述风似乎是刚发现门口的小孩,转过身的功夫立刻换了一副嘴脸,朝那小孩温声细语道:“小寻来找青木哥哥吗?青木哥哥犯了些错误,正在接受惩罚,小寻先回家吧,别让你爸爸妈妈担心了。”
二十六岁的裴青木想起来了,那邻居小孩叫齐寻。
齐寻的眼神依然显得惶惑无助,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仿佛赌上了一切似的跑到十四岁的裴青木面前挡在他身前,小脸流过两行泪,抬起头看着裴述风:“裴叔叔,你别打青木哥哥了。”
画面一转,裴青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些声音。
“裴家那个小少爷啊,又抽烟又喝酒,就是个小混混,前几天把人打坏了,刚从局子里保释出来!”
“怪不得裴董不把他写进家谱里,我还听说他是前夫人跟外面男人生的野种呢。”
“把他送到恒心学院。”
“专门管教不良学生,我看裴青木挺适合去那。”
……
梦境的尾声,是裴靖言和裴述风那张狰狞的脸。
“裴青木,你不是爸爸的孩子,有什么脸住在裴家。”
“我让你给你二哥道歉!”
裴青木惊醒了,脑海中却依然浮现着那两张狰狞的脸。
十一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已脱离这一切,可在听到十一年前的一个熟悉的名字时,他费尽全力铸就的一堵墙,被曾经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一举击破。
裴青木下床走到阳台,往嘴里喂了两颗药。
重逢的那一天,似乎快要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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