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医院时，外面下起了小雨。
濛濛细雨中，陈靖撑伞走了过来。
“事情办完了吗，毅哥在问。”陈靖将手里多余的伞递给沈如风。
沈如风刚接过去，还没说话，宋泽却先开了口。
“毅哥？”
他的眼神穿过雨帘，锁定了停在马路对面的黑车。青A8888，极其张扬的车牌号，是毅哥的车。
宋泽忽然甩开丁灵的手，不顾一切地冲进雨中。
“小泽！”
丁灵下意识地要追上去，却被陈靖拦住，“别担心，那辆车里是我的老板，小泽的事多亏了他帮忙，就让小泽去好好感谢他一下吧。”
“我看可不一定是感谢哦。”沈如风在一边说着风凉话，“宋泽怀疑宋玉的死有猫腻，不同意火化，肯定是想找毅哥帮忙一查到底。”
丁灵不自觉地抠着手，微微仰头去求陈靖，“靖叔，你能不能求求你的老板，求他帮帮小泽。小泽已经很可怜了，我不想他更难过。”
陈靖心疼地握住丁灵的手，制止她拔倒刺的自虐动作，“圆圆，不要这样。”不要心疼他，他和他们一家，都不值得。
丁灵顺势扑进他的怀中，声音闷闷地响起，“靖叔，为什么我从来都留不住我爱的人？爸爸妈妈离开了我，叔叔阿姨也相继去世……我好害怕小泽哪一天也会离我而去，那我在这个世界，就真的孤立无依了。”
“瞎说什么，你还有我啊。”陈靖的手温柔地穿过她的长发，低声哄道。
“可你有喜欢的人了。”丁灵还记得那一晚陈靖亲口承认过，“早晚有一天，你会因为她，也离开我。”
陈靖斩钉截铁，“我不会。”
“但她……”
“她人很好，不会吃醋、不会生气，也会无限包容你，她……”
她就是你啊。陈靖在心底无力地呐喊。
“真的吗？”丁灵抬起头，下巴抵在陈靖的胸膛，不放心地确认，“无论发什么，你都会在我身边吗？”
“当然，我向你保证。”陈靖卑微地想，从来都是主人弃犬，忠诚的狼犬从不离开。
“咳。”沈如风假咳一声，打破两人朦胧的暧昧，“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打扰你们，但车在打双闪，是不是毅哥在叫你？”
陈靖看过去，“他们应该谈完了。我过去看看。”
沈如风撑开伞，冲丁灵歪歪头，“走吧，你坐我的车。”
坐上车不过一分钟，丁毅的车就启动了。沈如风跟在他们的车后行驶，大约一小时后，抵达了殡仪馆。
“什么情况？”沈如风下车凑到陈靖身旁问。
“小泽同意火化了。”
不知道丁毅和他说了什么，宋泽现下表现得非常平静，跟着工作人员，该登记登记，该签字签字，仿佛一个被设定好了程序的机器人。
半夜的殡仪馆本不该营业，火化的流程也并不简单，但在金钱的诱惑下，火场依然开门迎客，几个工作人员进进出出间，宋玉就变成了捧在宋泽手中的骨灰盒。
丁灵冷眼看着丁毅如一个慈父般安慰着宋泽，不禁感叹血缘的神奇——他和丁毅，竟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宋泽作为今后的帮手。
“好了，男子汉，坚强一点。”丁毅拍了拍宋泽的肩膀，目光投向丁灵，“你还有姐姐需要照顾，别让她为你担心。”
宋泽的眼神依然悲伤，但语气却坚定了许多，“谢谢毅叔，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丁毅欣慰地笑笑，掏出手帕擦了擦骨灰盒上的雨滴，“很晚了，赶紧回家吧。阿靖，你送送他们。”
丁毅让出了自己的车，陈靖平稳地将车开进小区，停在楼下。
正要下车时，丁灵忽然开口，“靖叔，我饿了。”
眼下已经快凌晨，折腾了大半天，陈靖也觉得胃里空空。
“那你们先回家，我去买点儿吃的，想吃什么？”
宋泽没什么要求，丁灵却很想吃街边炒饭，“就是那个爷爷炒的，我们常吃的那一家。”她看向宋泽寻求意见，“红烧肉炒饭和榨菜肉丝炒饭，你想吃哪一个？”
这两个都是宋泽最爱的口味。
宋泽知道，他的小圆姐在担心他、关心他，即使完全没有胃口，还是勉强扯了扯嘴角，“榨菜肉丝吧。”
“那我要吃三鲜土豆丝炒饭。”丁灵说完，又给陈靖指路，“爷爷就在那个……”
“他已经不在老地方了。”宋泽忽然想到，“原来的地方城管抓得严，他去了三条街外。靖叔，我和你一起去吧，帮你指路。”
他现在暂时不想回家，不想去面对那个空荡荡的，毫无温情的壳子。
“那我就先带阿姨回家。”
丁灵从宋泽手中接过骨灰盒，目送他们离开后，转身走进了楼道。
她的表情平淡，眼神无波，仿佛手里的东西只是普通的鸡鸭鱼肉或蔬菜饮料。
等电梯时遇到其他业主好奇的目光，也能带着得体的笑容，平静地说：“家里人去世了，如果你们介意，我就坐下一趟电梯。”
但最后她并没有乘电梯，而是走楼梯到了十楼。
拿出钥匙，开了门，没有开灯，径直走进黑暗的房间，走到了宋华的遗像前。
“好久不见，叔叔。”
她终于敢再次直视他的眼睛。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两个月前的那个夜晚，就是在这里，在你面前，我帮助小泽，变成了大人。”丁灵轻轻开口，“就像你很多年前对我做的那样。”
“那时候我多大？”丁灵缓缓回忆道，“十一岁，还是十二岁？我在你的手下来了初潮。我很开心，我想我终于长大了，长大了，你就不会这么对我了。但你却说，我离长大还远着呢。你问我，想不想尝一尝长大的滋味呀，我哭着说我要，我要长大，长大了，就可以离开你了。”
“还记得你当初听到我这句话时是什么反应吗？直到今天，我还会梦到你那时的样子，那是我这辈子都逃不过的噩梦。你把我堵在床头，慢慢、慢慢地从我的身上爬起来，好像童话故事中瞬间变大的魔鬼，你挡住了阳光，身体的阴影笼罩住了我，你诡异地笑，又生气地说，说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你，你有很多种办法控制我，甚至提到了用药……”
话说到这儿，丁灵含泪笑了，“叔叔，你真是个预言家，你说的话现在都在你儿子身上应验了，现在他离不开我了，他会永远留在我身边，算是……父债子偿吧。”
一颗热泪落下，砸在骨灰盒上，在静谧的黑夜中发出一声轻响。
丁灵好似才想起来，“对了叔叔，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她打开骨灰盒，抓起一把骨灰，“呼”的一下，吹到宋华的遗照上，“阿姨她，马上就要去陪你了，你一定很开心吧。”
“你们夫妻感情这么好，好到阿姨因为你过于疼爱你们的第一个孩子，而亲手掐死了她的亲生女儿；好到她嫉妒我和你如此亲近，每一天都要在我身上留下更重的伤痕，去覆盖你留下的痕迹……你们这两夫妻啊……”丁灵摇摇头，嘲讽地笑了。
“不过现在一切都该结束了。”
丁灵取下宋华的遗像，高高举起，狠狠地砸向地板，在破碎的玻璃中捡起宋华的照片，撕了个粉碎，同宋玉的骨灰一起，扔进了厕所，按下了冲水键。
处理完这些，丁灵走到阳台，目不转睛地盯着楼下。
直到看见陈靖的车回来，“嚓”的一声，她划着了一根火柴，点燃了窗帘。
“再见了，我的噩梦。”
昏迷前，丁灵满意地看到了破门而入的陈靖，惊慌失措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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