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确想着既然姜鸢已经问起此事,不如把隐瞒的一并坦白了,也许她会看在主动的份上让他从轻发落。
他将要开口,姜鸢一抬手打断他。
“算了,这都不重要了。大人打算如何处置苏沐荆?”
姜鸢张口就问苏沐荆,萧确神情落寞下来,说起话来跟漏了气似的:“他不由我处置,去了京霖他应该先是被押入地牢,若运气不好被当作引诱暗雨救人的诱饵也是有可能的。”
他偏头看向她,语气增了几分醋意:“你既然关系他的安危,方才何必说我赢了。”
姜鸢并未察觉到他耷拉的嘴角,目视前方淡定解释道:“比试讲究公平公正,我既已说出口,哪有自己打破这公正的理由?我也就是问问,反正被抓去的人也不是我,只要他不把我招供出来,他如何与我无关。”
她表情冷漠至极,话语间冰冷得好似与苏沐荆是陌路人。萧确信了她的话,嘴角勾起笑意,一路上再不问询。
苏沐荆被先行押送至京霖,萧确半途换了辆马车,好让姜鸢能好好休息一晚,第二日正午才回到长州城。
十五在馆舍门口候着,见二人回来,急忙迎了上来。
“大人,不好了!”
“何事这般慌张?”萧确让姜鸢先回房休息,让十五随他到书房慢慢说。
关好门窗,十五整张脸愁得挤在一起,露出了他这年纪不该有的皱纹:“大事不妙,大人不是让我先去活捉陆长史吗,我赶到的时候听闻他一早约着杨刺史去了那处匪寨,我便赶紧赶了过去。你猜怎么着?”
十五不知何时养成说话大喘气的习惯,他咽下口水继续道:“那两人都死了!”
萧确拍桌起身,震得砚里干了的墨汁裂出一道道缝。
“什么,你说陆贺亭和杨维都死了!何人有如此大胆敢同时杀两个朝廷命官?”
十五欲言又止,萧确瞪了他一眼才回道:“大人要不还是亲自去看看。”
萧确提剑夺门而出,差点与姜鸢撞了个满怀。姜鸢抬高手里的点心,假装自己刚来并未偷听。
“大人刚回来就要出门了?”
萧确接过点心递给十五:“一路奔波都未休息好,你怎么还去准备这些了?”
“大人难道不饿吗,我刚好还要给大人换一下纱布。”姜鸢从衣兜里掏出纱布和药瓶,提了一脚脚边的水盆,把萧确往屋里推。
萧确使了个眼色,十五立刻把水盆端放在桌子上,出去带上了门。
姜鸢搬了把凳子放在身前,拍拍凳面让萧确就座。萧确乖巧落座,和她四目相对。
姜鸢捣鼓着药瓶,见萧确一直未动,抬眸疑惑地看着他:“大人还愣着干嘛,难道衣服也要让我来脱吗?”
这回换做萧确有些不好意思,只把衣服扯得露出伤口便不再脱。
姜鸢不紧不慢把药磨成粉,见萧确这般扭捏样,眉头一皱直接上手拽他的衣服。萧确本来也不是不愿脱,只是这样省事一点,谁知她一上手,压在心底的一丝羞怯便冒出了尖。
“大人莫不是害羞了,先前在荒郊野外我才没让大人把衣服脱完,现在在屋里,大人为何不脱?我还要用水先清理伤口,要是弄湿了衣服大人不是还得再换衣服,多麻烦。”
萧确的耳朵从耳垂红上耳尖,身子向后躲了一下,说了句“我自己来便好”,躲着姜鸢的视线脱了上衣。
姜鸢噗嗤一笑,取下他伤口上的布,把毛巾浸湿擦去他伤口周边的血,将药粉撒在伤口上,再用纱布一圈圈绕好。
萧确心中涌上一阵高兴劲儿,却被突如其来的忧伤拍打得无影无踪。
她包扎的动作熟练得心疼,不知她以前受过多少伤,为自己包扎了多少次。
他的心揪成一团,缓缓抬起的手将要抚上她的肩,姜鸢全然没注意,起身收拾好桌上的东西。
“可以了大人。那个......一会儿我可否同行?”
萧确穿好衣服微微一笑,果然她方才什么都听见了,暗雨果然难防。不过她有这身本领在,他也不用担心她无法自保。
“那你说说我为何要带你一起去,你把我说服了我便带上你。”萧确躬身贴近她,满是笑意的眼睛盯着她水灵灵的眼眸。
姜鸢靠近一步与他贴得更近,扬起的眉梢充满了自信:“大人,你可知陆贺亭和杨维为何死吗?”
“哦?你知为何?”萧确眼中闪过一丝惊奇,但想到她是暗雨,便又瞬间觉得不可小瞧了她。
姜鸢转身背过手往门外走:“大人带我去便能知道了。”
萧确无奈摇摇头,还能如何,她想去做的事他还能拦着?
十五见姜鸢跟着出来了,赶紧放好脚凳扶姜鸢上马车。马车行至匪寨,三人下了马车悠哉悠哉往里走。
山匪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血流出一条条浅坑,蝇虫乱飞。这些人的尸体已有腐烂的迹象,显然死了有些时日,和十五禀报的并无出入。
萧确命十五铲出一条道来,递给姜鸢一条帕子让她捂好鼻子,免得闻见作呕的腥臭味。他走在前面踏出了一条干净的路。
这种堆尸如山的场景姜鸢见多了,这股腥臭只是挠挠鼻子的程度,与风雨楼的地下室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身份暴露也不用装柔弱了,她甩着帕子逛大街似的左看右看,时不时踢翻边上的尸体查看死状。
她一抬眼便望见了不远处堆叠倒下的陆贺亭和杨维,两人未着官袍,一时分不清是谁在上谁在下。
十五举剑提防着四周,姜鸢和萧确向此二人的尸体靠近。
还没细看尸体,萧确转身问道:“你不是说知道他们二人如何死的吗?”
“那我不是说来此一查便知吗?”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姜鸢咧嘴笑得很甜。她方才是为了让萧确同意带她来才这么说的,谁知道他就这么同意了,也不想想这二人出事的时候她也还在鬼市,怎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萧确反应过来被骗了,认输地点点头,蹲下身子就要查看尸体。谁知吴青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连滚带爬地跑到了他面前。
“吴青?你居然还活着!”萧确起身怀疑地打量他。他手臂插着折断的箭,用破布粗糙地包扎起来。
吴青立即跪下道:“大人,是吴青没用,没护住刺史大人。”
萧确将他扶起:“你且起身慢慢与我说。”
“今早陆长史说匪寨有失踪案的线索,就邀刺史大人一同前来调查。那时我被派去送小姐出城,等回来时就听闻大人被陆长史接走了。我觉得陆长史此举有些奇怪,又担心大人的安危就跟了过来。谁知赶到此处就发现大人中了陆长史的奸计,被他所伤。然后我就带人和陆长史的人打了起来,大人就去对付陆长史了。
吴青说着说着呜咽起来:“奈何他们人实在太多了,我带的人手不足敌不过,我就想着赶紧带大人离开,谁知转身就看见大人和陆长史同归于尽了,剩下的人就全都撤退了。”
萧确垂眸看着他,半天才问道:“我先问你几个问题。第一,你如何觉出陆贺亭此举异样?”
“大人有所不知,本来刺史大人是没有同意清剿匪寨的,但陆长史一意孤行,连夜上山把这里屠了个遍。当初是他非要留下这个匪寨,如今又是他非要将其清剿,给的理由又是毫无说服力。我家大人觉得他太自说自话了,事后便与他大吵了一架。”
吴青喘了一口气继续道:“陆长史查案从未邀过大人一起,巴不得将功劳全部算在自己头上,可这次他主动前来,又是在吵架后一日,所以我才觉得奇怪,怕他是想报复大人。”
萧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了第二个问题:“据我所知陆贺亭能文能武,但杨刺史却是满手墨香从不舞刀弄剑,这二人实力不相当,又如何能同归于尽?”
“这......”吴青低头掩饰慌乱的瞳孔,微抿嘴唇支支吾吾说了一堆语气词。
见他不说,萧确也不为难他,蹲下开始查看二人的尸体。
两人相向而卧,杨维被压在陆贺亭身下,显然他是先死的那个。萧确扒开陆贺亭的尸体,杨维瞪着大眼,眼中的绝望与震惊还未被死气吞没。
他身上的致命伤为剑伤,正中心口。而陆贺亭手里握着剑,想必这一剑就是他刺的。陆贺亭所受的伤也同为剑伤,但这一剑划在腰部,只是浅浅的一刀,根本不足以致命。
萧确拍净手起身使了个眼色,十五立刻上前翻看尸体。可把他全身都翻遍了,也未找出其他伤来。
萧确捏着下巴仔细思索,陆贺亭不可能是因为此划伤流血过多致死的,他身上若没有其他致命伤,难不成是中毒而亡?可观他唇色指甲颜色,都未有中毒迹象。
他疑惑地瞥向吴青,吴青抬起来的头又立刻低了下去。
他一定知道什么。
萧确刚要开口质问,姜鸢撸起袖子上前道:“大人,我来试试。”
吴青抬眼看向她,竟长长舒了一口气。一个丫鬟还能比萧大人的贴身随从厉害不成?
正当他庆幸着,姜鸢拨开陆贺亭的头发,捏着两指从他头顶取出一根极细的针,抽出时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包在帕子里递给萧确。
“这么细的针,也难怪十五发现不了。”萧确捏着针眯眼细看,此针细若游丝,在光线下几乎透明,扎入头皮更是难以寻见。姜鸢能寻到此针,说不定此物是暗雨的独门秘器。
吴青也许不知道陆贺亭是怎么死的,但肯定知道杀手是谁。若是暗雨出手相助,他定是害怕与其扯上关系会影响自己的仕途,也难怪他不肯说实话。
吴青用袖子揩着汗,头都要低到膝盖了。但眼下最慌乱的不是吴青,而是姜鸢。
此针是风雨楼的暗器之一,把针放在特制的针筒里,只需轻轻一吹便可使针飞出十几尺。虽然此暗器无声无息,用起来极为隐蔽,但对操作者的准度要求极高。
风雨楼里被允许使用此暗器者都是待了十五年以上的老人,长州城里的暗雨除了苏沐荆和他身边的汤柠,没人能使用这暗器。
正想着,萧确把针递到她眼前温柔询问:“你是不是认识这针?”
姜鸢没有回答萧确的询问,而是转眼问了吴青:“可有看到射针之人?”
“没有,那人跑得太快了,但身形看起来像是位女子。”
姜鸢微微蹙眉,难不成真是汤柠?可她纵使快马加鞭也不可能在今早赶回长州城,莫非另有其人?
可这人又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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