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晴空万里，春光明丽，阴了许久的淮荫城终于出了太阳，于是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搭了架子，衣裳被褥都要拿出来晾晒好去潮气。
淮荫地处海滨，雨水频繁，东西放久了免不了发霉。
今日这天气是难得的好，家中男人早早便出了海，若是能碰上鱼群，今日便能吃顿好的。女子也都端着盆站在门口边干活边唠家常，若是懒惰的名头传了去，是要被耻笑的。
城外有一座高高的山头叫淮山，山上一条河直通入另一边的无妄海，名荫水。海水有山挡着侵不到这儿，此地雨水充沛，物产丰富，久而久之，便成了一座城，隶属大楚栖州的淮荫城。
说是城，其实比外头散落的的村镇大不了多少。这年头交通不便，去往主城栖州也要跑个一天一夜，是故这儿的人不常外出，时不时绕过淮山去海里跑一趟，日子倒也能过得下去。
“哎呦，那不是小江大夫吗？可真俊啊。”荆钗布裙的妇人眼尖的瞧见了路边那道白色身影，端着盆的手偷偷对身旁的女人指了指，随后二人同时抿唇笑起来。
不仅是这两人，他顺着街一路走来，多的是人看他。有胆子大些的便直接喊了出来：“小江大夫，这么早便回来了。我阿公的药贴用完了，你何时有空再做几贴，我去拿呀。”
巷口二楼，程家的二姑娘正将洗好的衣裳搭出去，手上动作不停，眼睛却盯着那人。
她面庞白净，一双杏眼笑眯眯的，清亮又明媚，是城里最漂亮的姑娘。前年及笄后，提亲的人都要踏破了门槛，家里人有心留她几年，如今已经快十八了。
淮荫民风淳朴却不固执，不兴盲婚哑嫁那一套。所以程二姑娘自己的想法也很重要。可家里人说了一个又一个，她总是不满意，只有程二姑娘自己知道，在看见这人第一面起，她的一颗心儿就丢出去了。
小江大夫停下脚步，抬头看过来，他站在明媚的日光下，砖瓦街巷都成了黯淡的背景。程二姑娘没上过学，却忆起了在外求学的小弟曾教过她的一句诗词，
怎么说来着？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可真好看呐！她如是想。
小江大夫动作不紧不慢的，说话也慢悠悠，在这儿待了有三个月了，终于不再是那副迟钝的模样。
清清冷冷的站在那儿，就像是工笔绘制的画卷，浓淡皆宜，嗓音也有些冷，令人无端想起冬雪消融时顺着淮山流淌下来的纯净的荫水。
“师父说程阿公该换一种药贴了，改日你叫他去一趟明春堂。”
“这样呀，”程二姑娘眼珠滴溜溜的转了一圈，看机灵可爱，“这几日雨下的，我总感觉心中郁闷，你能给我看一看吗？”
“看什么看！”一道浑厚的声音打断了她，她大哥程北从街口快步走过来，人高马大，脸色是常年风吹日晒的粗糙，气急败坏骂道：
“你个死丫头，衣裳晾完了吗就在这叽叽喳喳。你哪里病了我怎么不知道？人家小江大夫多忙，你搁这没事找事，羞不羞！”
程二姑娘顿时委屈了，眼眶微红，可对她大哥敢怒不敢言，瞪了程北一眼，将手上东西一扔，狠狠的关上了窗。
晾衣杆顺着楼下的搭棚掉在地上，发出啪叽一声，滚到了小江大夫脚边，他拾起来递给程北。
“这死丫头！”程北深吸了口气，尴尬的接了过去，怒道：“回去就让我娘教训她，多大了还一点都不懂事！”
小江大夫摇头，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令他心情也不错：“不必苛责，记得叫程阿公去明春堂换药。”
“一定一定，”程北挠头憨厚一笑，这哪能不答应。小江大夫身形清瘦，身后背篓满当当的，看着便不轻，于是想要伸手接过来，“我来给你拿吧！”
小江大夫身形微微一动便避过了程北的手：“我自己来便可。”
随后对他点了点头便径自离去。
程北看着他的背影，想起自家不省心的小妹，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哪能不知道小妹的心思，可先不说小江大夫这幅容貌，就是那手精湛的医术，一看便知绝非常人。
不知根又不知底，还失忆，是不是被仇家追杀来的？是不是有什么隐情一概不知。他得和爹娘说，把小妹看好了，莫要痴缠免得闹出大事！
小江大夫一路走回明春堂，屋上的匾额历经风吹雨打已然陈旧不少，明这个字都有些褪色了，师父前些日子还在说要找三巷子里的木匠重新定做一个，正好林秀才这几日也要回来。
城东包子铺的老板娘提着一袋药从堂中走了出来，见着他打了声招呼：“呦，小江大夫回来了！”
他淡淡的点头回应，慢了一拍才想起师父所说的话，又道：“回来了。”
老板娘心宽体胖，平日里就爱做些媒人的活，对他挤眉弄眼笑道：“我可听见了，那程家二丫头又缠着你了是不是？这都有一个多月了吧，还没放弃呢！你说这姑娘家家，都做到这份上了，一点都不动心？”
老板娘这话也并非真想要做媒，不过是揶揄他。
但小江大夫才醒来三个月，哪能听出她的别意，慢吞吞的想着，该怎么回应才能说自己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他师父江大夫靠在门边，帮他解了围：“你可得了，我就这么一个徒弟，只不过长得好了点，医术强了点，整日里就想着打他的主意，现在还当着我的面欺负人了，赶快走赶快走，莫要招人嫌！”
老板娘嚷嚷：“你这什么话！”
江大夫摆了摆手，小江大夫对老板娘示意一下便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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