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重写)

“不要脸的娼妇,滚出奚林城!”

“浪荡货!往死里打!”

铅色乌云压着阴霾沉沉的城郭,人群挨挨挤挤地涌向城门口,将一名狼狈掩面的妇人推搡进泥水里,污迹顷刻如泼墨一般,在她白色的裙摆上晕开。

人们嘴里吐出最恶毒的咒骂,烂菜叶和石子兜头砸下,她却只是一声不吭地蜷起身躯,将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紧紧护在身下。

又是一枚石块击在妇人额头上,鲜血沿着黛色眉峰淌进眼里,宛如猩红的血泪。

“阿娘!阿娘!”

大雨倾泻而下,冲开了血色,也冲散了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女孩忽然爬起身,朝着刚刚打伤妇人的行凶者手腕咬下!

“他娘的!天杀的小野种还会咬人,滚开!”

女孩胸口挨了一脚,像断线风筝似的跌进泥里。人们围拢上来,对着小女孩一脚脚踩下去。

“阿悯!我的阿悯!”一直沉默的妇人猛然爆发出如将死困兽般的哀鸣,疯癫也似地扑上前,推开众人,浑身发抖地将女孩搂进怀里。

人们的拳脚便转而落在妇人身上。

女孩被她双臂包裹着,耳朵紧贴母亲剧烈起伏的胸膛,隔着铺天盖地的雨幕,仍能听到此起彼伏的骂声。

人群中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说这妇人原是自愿给城中首富褚家老太爷冲喜的小妾,老太爷病得不省人事,她便又去勾搭褚家四房的当家人。

“不是说偷了褚家东西,和外面的野男人淫奔么,怎么还有褚四爷的事儿?”

“那又是另一个,她男人多哩!听说她自己男人也才死了没两年,这小野种都不知是不是她夫家的。”

小女孩如溺水般,细细地发着抖。

“悯儿闭眼。”一只冰冷却温柔的手覆盖在她眼前,如一瞬间在她周身筑起了围墙。

风吹不进,雨泼不着,只有阵阵十月桂花的冷香。而那些砸在身上的秽物,不会比人心更脏。

“驾——!前面的让让路!”

伴随一声洪亮的呼喝,人群哗地散开了一圈。一辆刚刚回城的华美马车从人群中间驰来,似乎是一不留神,恰好从妇人的小腿上碾过。

妇人惨叫一声,当场痛晕了过去。

“阿娘!阿娘别睡!阿娘!”女孩惊惧地摇晃着她,双眼牢牢锁着扬长而去的马车。

风吹起了车帘,车里坐着一位头面华丽的贵夫人,正往身边的小少爷嘴里递点心。

小少爷也探出头来,隐约说着“我们好像撞到人了”。

贵妇人却道:“她们是坏人,老天爷罚她们的。”她连眼皮也未抬起,只是又从食盒里翻出新鲜的小点心来。

小少爷啃着点心,仍朝后方逐渐缩小的那对母女看。

他懵懂的目光便和小女孩悲恨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凝成了这惨灰与鲜红调和的梦境里最后的画面。

“阿娘……”

卧在马车榻上的女子裹着厚厚的裘衣小憩,眉头却紧紧皱着,睡得十分不安。

其实马车行得极是平稳,内里如同一间宽敞的卧房,贵妃榻置在窗边。十名小厮婢女安静地侍候左右,有人打扇,有人煮茶,有人添香,有人捧着戗金漆盘侍奉糕点。

只是此地离奚林不远了,已能闻到城中散来的桂花香。这熟悉的香气,让她又做了那个十五年来挥之不去的噩梦。

梦里同样是这时节,却是她记忆中最冷的一秋,直至惊醒时,仍还能感觉到那股透入骨血的寒凉。

“姑娘又魇着了?”贴身侍女银朱见她醒来,忙递上帕子。

薛闵“嗯”了一声,拿帕子擦净额上的冷汗,拢着袖炉低低地咳了一阵:“咱们还有多久入城?”

银朱支着下巴算了算:“再有一炷香也该到了。丹砂传回信儿来,已按您吩咐先进城打点好住处,姑娘就放心吧。”

奚林城……

阔别已久,她终究是又回来了……

正值初秋时节,官道上络绎往来。

时有过路办差的官员,或是运送粮钞的邑吏,普通车驾遇见了,都须按例避让。却唯有她们这队马车不寻常,堂而皇之地从道路中间驶了过去。

八匹马拉着,仿佛一座移动的巨屋。

后面还缀着浩浩荡荡的车队。

不等人上前盘查,银朱从车帘后探手一晃,亮出块牌子来。官差们凑上前瞧仔细了,竟是雕金铸字,皇都特许。

“不……不知是京中贵人,多有怠慢!”

众人都惊诧地张大了嘴巴,纷纷行礼避在一旁,目送着车队朝奚林城的方向驶去。

那金牌不是寻常富贾能有的,他们不由得暗自猜测,马车的主人究竟是何身份,难不成是哪位京中大员的亲眷,专程回乡省亲来的?

否则又怎会千里迢迢,从京城去到那小小的奚林呢?

午后的奚林城正是喧闹。

人声沸沸,掩盖了临街窄巷里隐约传出的几句咒骂和拳肉碰撞声。

不多时,响声渐止。

巷子深处,地上东倒西歪地躺了十来条汉子,全都鼻青脸肿,捂着伤处翻滚痛呼。

“别……别打了,二爷,爷!您宽宏大量,这回就饶过小的们罢!”

为首的中年男人一叠声告饶,目光瑟缩地望着立在身前的紫衣郎。

那人打起架来凶得很,性子也傲得很,明知他们这边有十几个人,却也只带了四名家仆来。

那四人穿同一色的藏青袍子,都是跟着主家改过姓的亲随,名字里各取“才高八斗”中的一个字。

他们之中最年轻的小个子名唤褚斗,此刻摆弄着手里的木棍,揶揄道:“这会儿叫爷爷也没用了,要不叫几声祖宗试试?”

其余三人便都乐道:“阿斗,你舔一舔嘴唇会不会毒死?”

那穿紫袍的人也笑了,随手一甩袍摆蹲下来,拿指节上的扳指顶着对方下巴,虚着眼睛问:“先前是说想教训谁来着?少爷耳朵痒痒了,没听清楚。”

汉子连忙道:“没有……是小的不懂事,往后都听您吩咐……啊!”

碧玉扳指一沉,专往伤口上压,那汉子的语声登时变了调,全换作痛苦惨叫。

周围人听得后背发寒,都恨不得紧紧缩成一团,生怕成为他下一个泄愤目标。

褚舟奇哼笑了一声。

午后的烈阳掠过檐头青瓦,斜斜洒落在他搭在膝头的指间。

手指匀称修长,被强烈的日照映出象牙色的光泽。

“再在奚林看见你们几个,可就没这么便宜了,记住没有?”他欠着身,附在快疼昏了的汉子耳边道。

汉子浑身一抖,连声应道:“记住了,记住了,不敢碍您的眼。”

褚舟奇垂着眸,随手蹭掉了掌心的血珠。

而后从怀里扯出一只织锦小袋,拉开系绳,里面竟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碎糖块儿。

“滚吧。”褚舟奇说着,捡出一颗糖丢进嘴里。

众人仿佛得到赦令,神情都是一松,立即互相搀扶起身,逃命似的连滚带爬着离开。

跑得远了,还隐隐传来“惹那活祖宗做什么”“煞星”一类的字眼。

褚舟奇歪过头,扭脸朝后面望了一眼,显然是听见了,却不气恼,反倒好像很享受这评价,嘴角挑起个轻慢的笑意。

洒金似的光线移过,逆光消散,终于能看清他的长相。

那是一张极为年轻白净的面孔,鼻梁挺直,眉眼张扬,整张脸上还留有一丝未褪尽的少年气。

他用滚银的紫锦高高束着发,转头间,发尾便都滑落到一侧肩上,发丝里几颗细碎的银饰显露出来,随着动作碰撞轻响。

单凭这副面相,绝不似个恶形恶状的狠角儿,偏是他右眉上落了一道陈年的短疤,才平添三分凶厉。

褚舟奇起身掸了掸袍摆,全然不像是刚打过一架,一下下颠着糖袋子,语气轻快道:“出去逛逛。”

四名侍从应声跟上,转出窄巷来到街市。

一见着他们几人,左右摊贩与行人的神情都有一瞬僵硬,不约而同地往两旁避开。

有胆子大些的,也只敢偷偷朝这边瞄上两眼,或是警惕,或是紧张,却又都带着几分隐秘的猎奇。

褚舟奇从街头晃到街尾,倒是泰然自若,对周遭的异样视若无睹。

褚家向来是坐奚林商会头把交椅的,所做的漆器生意曾是皇室特供,传到这一辈已不如祖上风光了,但底蕴尚存。

而这位褚二郎虽然名声不好,毕竟也还沾着一个褚字。

所过之处,商贩老板们多是逢迎巴结,褚舟奇却始终一副放荡不羁的做派,一会儿嫌绸缎太粗糙,一会儿又嫌鱼脍不鲜嫩,少不得还要对着卖杏仁儿霜的小娘子轻浮两句。

人们都在背后偷偷骂着。

“出门没看黄历,怎么就碰上这位了,我看今天还是早点收摊儿吧。”

“嗐,听说他小时候就差点一把火把褚家烧没了,后来还调戏继母被打个半死,却还是教不乖。敢在玉帝爷嘴上拔胡子的主儿,谁惹得起?”

“呸!脏心烂肺,有天收!”

话音一落,远处的褚舟奇没来由打了个喷嚏。

伸手去摸汗巾子,怀里那枚新得的剔红鬼工球连带着滑落出来,眨眼间滚没了影。

这是他近日正稀罕的小玩意儿,舍不得丢,忙沿街追过去,一边吩咐才高八斗道:“你们也都分头找去,少爷有赏。”

五个人散开,褚舟奇只顾低着头一路寻,没留意车马萧萧,长龙似的车队缓缓驰入城门。

他走了许久,一眼瞧见那颗精巧的小球正静静停在路中央。

朱红漆色稠艳,内外五层套球,无论雕工还是髹漆工艺都属上乘,幸好寻着了。

褚舟奇快步上前,生怕被路人踩坏。

可他刚一弯腰,还未及拾起,就见黑地雕金的车轮骤然冲入视野,似个庞然大物般,在那漆球上一撞,小东西便又可怜兮兮地朝前滚了几滚,当即磕下一小块碎片来。

马车激得烟尘四起,褚舟奇惊忙退开两步,却难免还是呛了两口灰。

与此同时,耳边接连响起悠长的嘶鸣。车夫勒紧缰绳,八匹骏马踱着蹄子停步,犹自不满地喷着响鼻。

“是哪个拦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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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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