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婆楼最高层,钱翁左拥右抱,手中把玩着那枚绣球,沈三被侍女引来,身后还跟着小风。
钱翁不语,沈三也不生气,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和气地微笑,“在下自北地来,没什么见识,先前多有冒犯,还望见谅,听闻钱翁御下向导都是翻山穿林的老人,大夫么,总是要找各种各样的药材,不求天才地宝,能挖到几株百年老参也是好的,就麻烦钱翁一回,为弟兄几个带带路。”
两侧美人被屏退,与小风错身而过时,钱翁目光扫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惊艳,身侧两个大箱子珠宝满得溢出来,一枚夜明珠当当落在地上,发出悦耳的声音,钱财敲响了他的理智,钱翁收回目光,从鼻孔中哼了一声。
“得了,现下无人,不必拿假把式,我直说了吧,至多带你们到九藤山,这九藤山,在恶狼道与银水寨之间,极其隐秘的谷中,你要的东西,那处当家的兴许拿得出来,但他们避世而居,只让少数信得过的人出门采买,从不许外人停驻,能不能搞到手,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领。”
“看在货物丰厚,老头我再提醒你们一句,莫要试图去寻银水寨,太险,我便说这些,你们若无异议,过完今夜,两日后便与我出发,即便是去九藤山,路上也得耽搁一月有余,缺什么,自行置办,我可不会给人擦屁股。”
钱翁架子大,说完话就请人离开,半点客套话马屁话都不再听。
小风直翻白眼,“呵,装什么,他到底在装什么,那可是足足两大箱的宝贝,他这辈子都花不完吧,花到棺材里都花不完吧,拿了钱还一副嚣张气焰,真是欠揍。”
虽只相处了不到两个时辰,但沈三已经摸清了这位的脾性。
时而勇敢大方聪慧机敏,脑子转一转就能想到好点子,时而憋着一肚子坏水,小嘴一张一合,不是给人挖坑便是要开口嘴人。
还很会骗人,那双眼睛,太具有迷惑性。
“你看什么?”她问。
沈三尴尬地摸摸鼻子,“我在想,你一定极少来恶狼道,如若不然,早都将人得罪透了。”
瞧那侍女小臂上有伤痕,两位美人柔顺之余眼中也有恐惧,钱翁想来是个好美色的,若她常来,应当会被盯上。
小风看傻子一般看他,“我常来这干什么,这里是有蛇给我抓,还是有钱从天上掉下来让我捡,捕蛇人捕蛇人,当然大多时候都在捣鼓如何捕蛇了。”
沈三讪笑,听上去很有道理,但还不足以说服他。
毕竟不是谁家女孩都有一杆子给人扫水里的力气,对方还是个颇为健壮的男子。
恶狼道彻夜欢腾,沈三一行达成目的,不再加入狂欢,返回客楼歇息,吊脚楼架空而起,楼上才住人,沈三财大气粗,包了一整排让商队伙计住下,特意让端明换了一间,让小风住到他的隔壁。
端明便是取得绣球后,带着厚礼去信与钱翁交涉的伙计,雅间被换掉很是不满,没给小风好脸色,搬行李时蹭了一下她的肩,她可不惯着,当即用力往他靴上踩了一脚。
两人不吵,只是互相干瞪眼,火药味便浓得众人无法忽视。
“你看,我就说,再招进来一个火药桶,早晚得炸,这两个一看就不对付,端明又是个幼稚鬼,怎么办,谁去哄?”
“别管,眼不见心不烦,留给沈老板自己操心,一个是他弟弟,一个……不好说,谁都别插手,就当看不见。”
“你这不好说几个意思,我好说,我来说,我就喜欢性子蛮横的姑娘,不知她可有心上人,老大要是不动手,我还真想追。”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等端明收拾好了搬出来,一个个的都把头缩了回去。
河倾月落,黎明将至,如同入夜时火把依次点燃,此刻树冠上熄了火,恶狼道火把渐次熄灭,黑暗宛如巨大的兽口,顷刻将整个渡口吞没。
小风轻手轻脚起身翻出窗外,沈三耳朵动了动,并没有追上去。
两日很快过去。
商队一早备好了干粮药品,骡马与金银财帛皆收拾妥当。
沈三一行在酒肆吃早食,五色糯米和芋头片蒸得绵软,下肚饱腹感强,炖得软烂的鸡肉喷香,风干腊肠切成片,蛮人酿的米酒是饭食必备,竹编的小篮子里摆着红艳艳的覆盆子,酸酸甜甜很是解腻。
聂平左右不见小风,问道,“她又跑去找什么?”
端明不屑道,“谁知道,那妖女总是形迹可疑,说要找药材制什么药粉,我哥就是大夫,货物里最不缺药材,显得刻薄了她似的。”
“就会在背后说我坏话,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才提她,她便来了。
小风换了一身更轻便的紫衣,长发盘成简单的样式,用银饰簪住,袖口扎起,裙子也短了一截,胸前的银项圈换成了麻绳,末端系着一截骨哨,弯刀别腰间,背上又背回一个小背篓。
“我要带的东西都找齐了,走吧,去树下和钱翁汇合。”
送亲队伍有十数人,除去钱翁和新娘阿依,其余都是身强体壮的护卫,加上沈三的商队,马匹浩浩荡荡延申,显得新娘子出嫁很是气派。
“慢着!你们走可以,把那女人留下!”
黄皮和麻瞎子死性不改,在恶狼道横行霸道惯了,一朝在小风手里吃了亏,说什么都咽不下这口气,踩着点搅局,不依不饶地冲上来挡道。
沈三的佩剑收在青色剑鞘之中,闻言他做了一个拔剑的动作,嘴角噙着笑,语气却凉薄。
“二位,过犹不及。”
麻瞎子冷笑,“钱翁,这可是你的地盘,你说呢。”
钱翁神色躲闪,撇过脸去,声音从队伍前头传来。
“沈老板,入夏林中天气无常,上路的事耽搁不得,你们的恩怨若解不开,我便先走一步了。”
沈三是主心骨,商队上下一向马首是瞻,只等他下令,一人一刀都能将这两个混子剁成肉酱。
小风却摇了摇头,声音虽低,却让哥几个都听到了。
“不成,蛮人出行不同于阵前杀敌祭旗,此时若见了血光,商队便被视为不详,不许咱们同行,如此的话,白搭了那两个箱子,我留下,你们先走,放心,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不会吃亏,我会追上你们的,且在前边等我就是了。”
端明虽与她闹腾,却不忍她一个女子单独留下,少年人最是嫉恶如仇,当即冲上前想要以武服人。
小风与聂平对视一眼,给他递了个眼色,他拦下端明,精明的小眼睛里迸发怒气。
是钱翁!
他是故意的,就是要黑吃黑!
小风见沈三抿唇不语,伸手在他手心挠了挠,再次露出那夜的狡黠笑容。
他会意,眉眼松动,却还是从行李中翻出了一把趁手的家伙。
也是一把刀,与小风那柄长度相当。
“它很锋利,不输你的那把,带上吧。”
小风抬眸,两人四目相对,眼中有了然,有探究,末了什么也没说,移开了目光。
她扬声,“钱翁,龙舟节期间不许闹事,是你亲自定的规矩,如今还有一刻钟,算数的吧?”
钱翁梗着脖子点头称是。
下一瞬她转身便跑,那两人见状追了上去。
钱翁看也不看沈三一眼,沉声道,“出发!”
小风跑进拐角,确认商队瞧不见她以后才停下。
黄皮跑得快,先一步追了上来,他喘着气狞笑,“规矩,真是可笑,他人都离开了,还指望规矩能救你?乖乖跪下来伺候老子,老……”
话没说完,人头落地。
小风同时抽出了两柄弯刀,只是交错着一扭,已使他尸首分离。
麻瞎子赶来时,只见到女孩看着刀身啧啧赞叹。
“滴血不沾,果然好刀。”
小风抬起头,唇角勾起,“接下来,就该你了,不过我有话要问你,你是自己说,还是先吃我两刀,嚣张的罗竺人,真以为大庸这样好欺负么,让我想想,先问什么,有关你们的神怎么会无故变成蛮人的蛇神,圣人不堪为君的流言是谁在传,还是,你们究竟是通过谁与钱翁搭上的,那个内奸现在何处,又或者,出云峒的麻烦,有没有你们的手笔,嗯?”
出云峒!她是狼卫!
麻瞎子只觉头皮发麻,不过短短一瞬,只是进个拐角的功夫,黄皮畜生似的倒在地上,女孩身上滴血未沾,笑容天真而又残忍,看他的眼神仿佛看着笼中困兽。
轮到他不要命地跑。
恶狼道遍布复杂的竹道,只要他能甩开她……
下一刻,一道阴影自上而下在后追着他,麻瞎子抬头,女孩在屋顶上如履平地,飞快地奔跑跳跃。
胸腔已然快要炸开,他就要呼吸不上,可求生意志压倒了身体劣势,仿佛奇迹发生,他竟真的将那女孩甩开了一段路程!
下一刻剧痛袭来,左臂被飞刀击中,很快麻痹感蔓延开,但他不敢停,黄皮凄惨的死状历历在目。
他不想死!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再也没有脚步声。
麻瞎子松了口气,抬起手扯掉封住左眼的药泥,露出来一只完好的眼睛,走到河婆山脚下一处隐秘的位置,拨开草丛,赫然是罗竺人偷渡九黎的栈道。
他迟疑片刻,又将之挡上,掉头去往另一个方向。
小风始终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麻瞎子并非杀手,他不具备杀手的警惕性。
她拿出火折子点燃栈道,转头回到恶狼道,拐进一处不起眼的竹楼。
“找人跟着他,告诉阿婆,一切顺利,等我好消息。”
另一边,商队随送亲队伍行走半日,自打知道钱翁没憋好屁,商队众人都提防着他们,两边互不干扰。
进了真正的深林,众人方知小风的良苦用心,送亲队的汉子手持长柄柴刀,碗口粗的小树,一刀下去即可斩断,可随行半日,丝毫不见任何路标路引,大树遮天蔽日,低矮的草木也有半人高,若不跟着送亲队伍,一进这地方就等同于无头苍蝇。
沈三面色如常,唯有端明看出来他并不高兴。
“哥,你是不是担心那个妖……小风姑娘。”
“她无需我担忧。”
小风离开前并不是起了玩心同他**,她手心里藏着蛇,当时冰冷的蛇鳞触碰掌心,便是告诉他,她留有后手。
也是这次触碰,沈三知道她双手都有厚茧。
习得双刀,当是三峒之人,九黎原内部比他想的还不太平。
此行看来凶险颇多。
端明奇了,“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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