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祁冥祀手按在心口,那阵从幻境里带出来的刺痛又翻涌上来,比白日里更清晰。他望着帐帘后姚玉言沉睡的轮廓,喉结滚动了两下,声音发紧:“清槐仙长,你说……幻境里的事,会不会都是真的?”
清槐转扇子的手停了,烛火在他眼里投下片阴影:“幻境本就真假掺半,或许是魔气引动了心魔,未必作数。”
“可那感觉太真了。”祁冥祀指尖泛白,“被刺穿胸膛的时候,连血的温度都清清楚楚。”他顿了顿,目光往内室瞟了眼,压低声,“那人穿的衣袍,袖口有云纹,跟……跟姚仙长衣上的纹路很像。”
清槐眉峰微挑,似是没想到他会直接说出来,却只淡淡道:“天界修士多爱绣云纹,算不得稀奇。”他走近两步,折扇轻轻敲了敲祁冥祀的胳膊,“明日还要对阵魔修,想这些没用的做什么?养足精神才是正经。”
祁冥祀没再说话,只是重新看向帐外。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营地里巡逻兵甲的碰撞声远远传来,衬得帐内格外静。他知道清槐是在开解,可心口那道刺却越扎越深——若只是寻常云纹,为何偏偏在幻境里出现?又为何每次靠近姚玉言,那刺痛就会变重几分?
内室的姚玉言其实醒着。帐外的对话像细针,扎得他耳膜发疼。他攥紧玉箫,箫身的暖意抵不住指尖的凉。这些碎片在脑子里打转,搅得他呼吸都乱了。
“玉言?”清槐忽然朝内室喊了声,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里面的人听见,“祁将军说你灵力没恢复,要不要我再渡些灵力给你?”
姚玉言闭了闭眼,哑声道:“不必,我歇着了。”
帐外的祁冥祀听见他的声音,手不自觉松了松。清槐冲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也去歇着。祁冥祀摇摇头,只往案前挪了挪,拿起兵书翻开,目光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烛火渐渐弱了,内室的呼吸声变得绵长,像是真的睡熟了。祁冥祀望着兵书上模糊的字迹,心口的刺痛慢慢沉下去,只剩个模糊的念头盘旋——不管幻境里的人是谁,明日对阵魔修,总得护着姚玉言。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自己都愣了愣,耳尖又开始发烫。帐帘缝隙里漏出的微光落在书页上,像谁悄悄撒了把碎星,明明灭灭的,映得人心头发软。
天刚蒙蒙亮,帐外的号角声就刺破了晨雾。祁冥祀几乎是立刻睁眼,案上的兵书还摊开着,烛火早已燃尽,只余一点灰烬。
他轻手轻脚起身,撩开帐帘看向内室——姚玉言还睡着,侧脸埋在玄色披风里,只露出半只紧闭的眼,握着玉箫的手松了些,箫身的青光淡得像一层薄纱。
帐外传来将士集结的动静,祁冥祀刚要转身,却见姚玉言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晨光从帐缝里钻进来,落在他眼底,竟褪去了几分清冷,添了点朦胧的倦意。
“醒了?”祁冥祀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外面在点卯,我去去就回。”
姚玉言坐起身,披风滑落肩头,露出里面月白的里衣。他捏了捏眉心,声音还有些低:“魔修动向不明,多加小心。”
祁冥祀愣了愣,没想到他会主动叮嘱,心头莫名一暖,点头道:“我晓得。仙长再歇会儿,早饭我让侍女送来。”
等他出了帐,清槐正好从外面进来,手里还拿着个刚热好的肉包,见了姚玉言就笑:“醒了?刚听见你跟祁将军说悄悄话呢。”
姚玉言瞥他一眼,没接话,起身时却发现披风上沾了根玄色的流苏——是祁冥祀战袍上的,许是昨夜不小心勾上的。他指尖捏着那流苏,忽然想起昨夜祁冥祀守在案前的背影,喉间动了动,将流苏悄悄塞进了袖袋。
祁棠棠的笑声先于身影掀帘而入,带着清晨特有的清亮:“我猜仙长该醒了,特意让厨房做了莲子羹,清润解腻,最适合晨起吃。”
她身后的侍女端着食盒进来,打开时蒸腾的热气裹着甜香漫开。祁棠棠一眼瞥见帐内的姚玉言,眼尾立刻弯起:“仙长气色看着好多了,看来昨夜睡得安稳?”
姚玉言刚将那截玄色流苏藏好,闻言颔首:“多谢挂心。”
“谢我做什么,”祁棠棠摆摆手:“看这披风,还是阿祀心细,不比我这有心意多了,他照应你,我也放心多了。”
姚玉言接过莲子羹的手微顿,碗沿的温热烫得他指尖发麻。昨夜祁冥祀守在案前的背影突然浮现在眼前,他低头抿了口羹,莲子的清甜压不住心头那点莫名的酸胀。
“阿姐又胡说。”祁冥祀恰好从外面进来,铠甲上还沾着晨露,听见这话无奈道,“仙长自有清槐仙长照应。”
“清槐仙长?”祁棠棠挑眉看向刚走进来的清槐,对方正把玩着折扇,笑得一脸事不关己,“他怕是只顾着自己睡安稳觉吧。”
清槐故作委屈地摇扇:“祁姑娘可不能冤枉我,我夜里我还守夜来着。”
祁棠棠转头给姚玉言续了碗羹:“仙长快趁热吃。对了,今日进攻魔修营地,我备了些伤药和净水,虽说有仙长在万无一失,但带着总安心些”
姚玉言接过:“多谢长公主。”
“哎,叫我棠棠就好。”祁棠棠笑得更欢,“在营里哪论什么公主皇子,自在些才好。”她忽然想起什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真的,昨夜我瞧着冥祀守在帐外,那背影瞧着可认真了,活像护着什么宝贝……”
“阿姐!”祁冥祀恰好进来听见这话,耳根瞬间红透,“说什么呢。”
祁棠棠见他急了,笑得更得意,冲姚玉言眨眨眼:“你看你,你急什么啊?”
姚玉言握着那碗莲子羹,热气模糊了视线,听着姐弟俩的拌嘴,嘴角竟不自觉地牵起一点极淡的弧度——这烟火气十足的晨间,倒比清霄阁千年不变的晨钟,多了些让人踏实的暖意。
“好了好了”清槐出来打圆场:“马上就出发了,大家都快些吧。”
祁棠棠拍了拍裙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笑着起身:“光顾着说话,差点忘了正事,打仗穿这身可不行,那我先去收拾了啊。”
帐内一时静了静,祁冥祀望着帐帘晃动的影子,耳尖还没褪尽红意,轻咳一声道:“阿姐就是这样,没个正形。”
姚玉言没接话,只是低头舀了勺莲子羹。甜香漫过舌尖时,忽然想起祁棠棠的相处方式,倒比寻常金枝玉叶多了几分飒爽,像极了话本里那些能文能武的侠女。
清槐在一旁摇着扇子轻笑:“祁姑娘这性子,倒比天界那些规规矩矩的仙子有趣多了。”
祁冥祀闻言抬眼,正好撞见姚玉言嘴角那抹未散的浅淡笑意,像晨露落在花瓣上,转瞬即逝,摇了摇头,倒也没说什么。
过了些许,帐帘被人用腕力轻轻一挑,祁棠棠的身影带着晨露的清润闯进来。她换了身浅蓝色劲装,衣料是极耐磨的鲛绡混纺,腰间束着同色宽腰带,将肩背线条勒得利落分明。裙摆裁至大腿,露出的小腿裹着浅灰绑腿,踩一双玄底快靴,走动时悄无声息,唯有腰间那柄软鞭的银扣偶尔碰出轻响。乌发高束成紧实的发髻,用根同色玉簪固定,衬得那张本就明媚的脸多了几分英气。
“魔族的残兵若敢来犯,我这鞭子倒能先抽断他们几根骨头。”
话音未落,手腕轻旋,软鞭“唰”地窜出,精准卷住三丈外帐柱上悬挂的佩剑,猛地回拉——那柄重剑竟被她硬生生拽得脱鞘,“哐当”落地时,祁棠棠已收鞭回臂,动作行云流水,连呼吸都没乱半分。
祁冥祀在旁看得挑眉:“阿姐这身手,怕是比营里的百夫长还利落。”
“那是自然。”祁棠棠扬眉一笑,不见丝毫骄矜,反倒带着点理所当然,“当年父皇请的武师,可说我是块练鞭的料子,比你这天天舞枪弄棒的更有巧劲。”她说着瞥向姚玉言,“仙长要不要指点一二?我这鞭法对付凡人还行,遇上魔修,怕是还差些火候。”
姚玉言望着她手臂上那道被鞭柄磨出的薄茧,心头微动。寻常公主哪会有这样的痕迹?看来她绝非只会撒娇的金枝玉叶。他指尖轻点玉箫,箫身青光微闪:“祁姑娘鞭法灵动,若再加道锁灵咒在鞭梢,对付魔气确能事半功倍。”
“哦?那可得请仙长教教我。”祁棠棠立刻上前一步,眼神里的雀跃毫不掩饰,全然不见对仙长的拘谨,反倒像遇上了棋逢对手的朋友。
祁冥祀在旁轻咳:“阿姐,仙长灵力还没恢复……”
“无妨。”祁棠棠摆摆手,已自顾自解下软鞭递过去,“仙长只需说个法子,我自己琢磨便是。真要学,也得等打完这仗再说——总不能让你们觉得,我这长公主是靠头衔混日子的。”
她语气坦荡,眼底的韧劲与祁冥祀如出一辙,却更添了几分女子的敏锐。姚玉言接过软鞭时,触到皮革上深浅不一的纹路,忽然明白——这对姐弟,一个藏锋于铠甲,一个敛锐于笑谈,骨子里都带着皇室血脉里那份“不输阵”的硬气,只是祁棠棠的强,更直白,也更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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