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西移,拂晓而过的夜风在这静谧的夜晚显得如此温柔。
沉默蔓延开来。
直至一声清脆的虫鸣打破了沉默。
夜间本就寂静,“嗡嗡”作响的虫鸣声,在此时被无限放大。
宴似不经意间抬眸,却恰好对上了她的视线,舒云婳微微一笑,以示善意。
对上她灿如星辰般的眸子,宴似低垂着的手不自觉的攥紧了衣服,耳根也无端热起来。
晃眼的笑意如灼灼流光,像是被灼烧到一般,他再度匆匆低下了头,眼前已看不到,脑海中她灼人的笑意却格外清晰,耳根的热意不仅没有消散的意思,反倒越演越烈,直至他感觉脸上也是一阵燥热。
舒云婳眼眸含笑平和看着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眼中的笑意带上了些许怀念,只觉得他像极了自己曾经养过的一只小鹿,那只小鹿也是如此小心翼翼,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它害怕的躲到自己身后。
可惜最后还是……
丝丝缕缕的伤感再度攀上心头,眼中的笑意黯淡下来,微勾的唇角也多了几分苦涩,好看的眉宇间笼罩上了一层水雾,心中的惆怅如九曲回肠的长河。
这些日子以来,她独自一人默默承受着家破人亡的伤痛,她迷茫,愤怒,痛苦,生气,心中有千万种情绪,却无处诉说。
沉重的情绪如翻越不过去的大山,始终死死压在她心头,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舒云婳收敛起几分眼中的悲伤,重新看向他,随口一问,“可会写字?”
宴似七上八下的心在听到她声音的这一刻,莫名的平和下来,脸上的热意似乎还未消散,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期间始终低垂着头。
来自内心深处的自卑,让他无法抬头,他默默咬住下唇。
又是点头又是摇头,舒云婳没看懂他是会还是不会,只能试图去理解他的意思。
在思索一番后,她迟缓开口,“会写一些?”
宴似低着头,清亮的眼睛里亮起一簇火光,他迫不及待的用力点头。
舒云婳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自然是看到了,心中多少是有几分惊讶的。
入学堂需要交束脩,而从他的衣着来看,显然有些为难。
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也有自己的奇遇,这样一想,舒云婳便不觉得奇怪了。
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截细长的树枝,在询问别人姓名前,理当先自报,手腕一动,地上被划出一横,舒云婳一愣,不由得的握紧了树枝,“萧”字她曾写过太多遍,以至于现在下意识的作出反应先写下一横。
不过简单一横,却再度触动了她的内心,纵然心中已阴雨绵绵,但手中动作不过是停了一瞬,刷刷几声后,留下自己现在的名字——舒云婳。
舒云婳眼神晦暗的盯着地上那突兀的一横,思绪飘忽,苦涩道,“这是我的名字——舒云婳。”
停顿了片刻,才看向他,“可会写自己的名字?”
一直像只鹌鹑似的宴似,微微抬起了几分头,心头有一瞬疑惑,在刚才的某个瞬间,他似乎感受到她很难过。
宴似忍不住朝她偷偷瞥去,如上好美玉般的脸庞上却是一脸平静,完全看不出半分伤心难过的样子。
他一怔,是自己的错觉吗?
不过想想也是,这般如月的人儿,怎么可能会难过呢?
也只有自己这样被人遗忘的人,才会抬头只见一片灰暗。
宴似眼中的情绪迅速低落下去,他抿了抿唇,然后点头,表示会写。
舒云婳递出手中的树枝,“能否告知?”
她想的简单,两人也算是认识了,交换个名字,不为过。
宴似突然紧张起来,地上“舒云婳”三字仍在,龙飞凤舞苍劲有力,一如她的人一般好看。
而他的……
迟疑一瞬,宴似还是接过树枝,他慢吞吞蹲下,手中拿着树枝缓慢的在地面上比划着,花了好一会时间,他终于写好自己的名字。
只是字迹歪歪扭扭的,像是一个个爬虫,勉强才能看出原貌,与旁边清晰明了的字迹形成鲜明对比。
宴似羞愧的脸一红,用力的咬着唇,只觉得如此难堪。
他想起了自己父亲,父亲的字也和他的人一样好看,他也曾一笔一划的教过他,只是看着自己歪歪扭扭的字迹,自己还是让父亲失望了。
宴似失神,想起父亲,他不免想到了更尘旧的往事。
记忆中,他与父亲生活在一个荒凉的院子里,那院子虽荒凉,但也比这废弃的后院好。
那时他还不是一个哑巴,见别人都有母亲,他也会缠着父亲问,他的母亲是谁。
父亲却从来不会回答他,只是苦涩的看向窗外,似乎在等什么人的到来。
渐渐的,他长大了,也从旁人口中听到了些风言风语,那些人说自己父亲曾被山匪掳走,回来后没多久便有孕了,他们笑着嘲讽说,“只怕孩子都不知道是谁的。”
他们还说,似音同死,取这名也是希望他早些死了的好,这一刻,躲在角落里的宴似如坠冰窟。
泪水迷蒙了双眼,他呆呆坐着,他虽小,但还是明白了,是自己害的父亲沦落到此番境地,自己是不被期待出生之人。
他的名字是父亲取的,似音同死,所以父亲是希望他早日死吗?
宴似浑浑噩噩的找到父亲,父亲正笑着看向他,朝他招手,“小似,过来。”
“似”这个字,让浑噩的宴似骤然清醒,他害怕知道真相,所以他转身跑了。
也是这一举动,为他带来了灾祸。
宴似跑到一处偏僻处,躲在假山后偷偷哭泣,哭声招来了一人。
来人是个衣着华贵的小姐,宴似仔细辨认了一番,确认不是府中小姐,便没管她,继续自顾自的哭泣。
那人不仅没走,还递给他一番丝帕,眼睛明亮,认真的对他说,“与其躲在这里哭,不如去解决问题。”
那人走后,宴似看着手中的帕子看了很久,也想起了父亲对他的好,多年的感情做不了假,觉得她说的对,如果父亲真是那个意思,他暗下决心,那他……,他就应了父亲的意思。
反正他的命是父亲给的。
可还没等他找到父亲,便被人抓住了,抓他的人是府上的二公子,经常偷偷欺负他,他也习惯。
他以为,这次也和以往一样,让他端茶倒水伺候他,然后在快要接到茶盏时松手,以此来处罚他。
宴似被下人压着进屋,刚进屋,一个茶盏便朝着他的脸砸来,他被人压着,没法躲,只能任由茶盏砸到他额头上,这一动作是用了力的,他只觉脑袋嗡嗡作响。
二公子面目狰狞的看向他,“贱人,你竟敢勾引我未来妻主。”
“来人,将他毒哑。”
没等他明白发生了什么,没等他为自己辩解一句,压着他的下人便钳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嘴,他挣扎着却还是敌不过,不由分说的灌入白色粉末。
粉末入口,没有任何味道,与白面粉无异,彼时他还心存希冀,以为二公子是在故意吓他,毕竟他都不知道他未来妻主是谁。
可很快,事实给了他重重一击,喉咙间发出一阵一阵灼热的疼痛,幼小的他疼的全身颤抖,他哭着跪下向二公子求饶,可他惊恐,他发不了声了。
二公子满意一笑,他好看的面容在宴似眼中变得格外扭曲。
“贱人,若你再有不该有的心思,就别怪我了。”
宴似无力的瘫倒在地,泪水从眼角喷涌而出,今日发生的两件事,已让他身心疲惫,无心思考,直至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会如此?
似音同死,也许他本来就是该死之人。
后来,父亲找到了他,哭着心疼的摸了摸他的脸,细小的声音微不可闻,“小似,父亲会为你报仇的。”
当天夜里,父亲便因刺杀而被杖毕,他赶到时,父亲安静的躺在地上,像是睡着了一般,可却再也不会醒了。
看着父亲身上因杖责没一块好的地方,他想大声呐喊,想指责,想求人救他,可无论他怎样声嘶力竭,也出不了声,只余泪水糊了他满脸。
这一刻,他无比后悔。
他今日只遇到了那个陌生女子,若是他没跑,便不会遇见不会惹怒二公子,父亲也不会因他而死。
更后悔,自己为何没有发现,没有阻止父亲。
在那之后,宴似便被赶到了此处,也渐渐被人遗忘。
似是否音同死,他再也得不到答案了,但也不重要了,父亲用生命告诉了他,他是爱他的。
“宴似?”舒云婳看过后,一字一字念出他的名字。
徐缓有度的声音如清风过境,让人恰感温柔,宴似从回忆中清醒,他用力眨了眨眼,压下眼中的泪意,点头示意。
“似惜艳阳时,很好听。”
宴似猛地抬起了头,他只听过似等同于死,“似惜艳阳时”还是第一次听见。
眼眶莫名湿润,宴似的“似”是否会是“似惜艳阳时”的似?
“似”是死?还是似惜艳阳时?
父亲因他而死,而他永远不会知道了。
宴似红了眼眶,忍不住大哭,是他害死了自己父亲。
深藏多年的真相,一朝被挖掘而出,他忍不住崩溃大哭,可因为是个哑巴,他的哭都是无声的。
舒云婳有些手足无措,人是在她说完话后哭的,她似乎说错话了。
虽不知是何缘由,但伤心是相通的,有人陪伴,总比孤零零一人好。
萧家的事发生后,她曾无数次希望有人陪着她一同面对,但始终只有她一人。
舒云婳弯下腰,默默陪在他身边,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语,她的身影却又让人难以忽略。
风吹乱她们的发丝,无意间交缠在一起,也许从这一刻起,她们就注定纠缠。
裴回轻雪意,似惜艳阳时——韦应物《咏春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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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似惜艳阳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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