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夜色中抵达宴会场。
泽兰去换礼服了,我脸色苍白地站在会场一侧的贵宾专用走廊上,让夜风吹凉我身体的热度。
片刻,我看见纽兰。
“你的襟花怎么变成这样了?”他好奇地问。
他刚靠近我,神色忽然发生了变化,而后,嗅了嗅我颈后的味道,玩味地笑了——
“你用的是泽兰的香水?”
我挑眉,“所以呢?”
他不淡定地笑了笑,似乎想和我保持距离。
我轻笑,“你不敢碰有你哥哥标记的东西?”
他又笑了,带着邪恶的意味,“你以为我跟他没有这样玩过?”
“纽兰。”
身后传来泽兰的声音。
我们同时回头。
我看见泽兰的胸口佩戴着一朵同样的蓝色矢车菊。
纽兰则笑着说,“泽兰,又被你猜中了,英国医生刚才企图在我们之间挑拨离间。”
我表现得若无其事。
泽兰来到我面前,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我胸前的襟花。它已毁于我在马车里的挣扎。
纽兰继续笑问,“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泽兰转身从走廊的装饰花瓶中折了一朵郁金香。
他正要将这朵淡金色的、高贵却脆弱的花朵插入我的扣眼,我说,“如果你一定要为我佩戴襟花,我希望那是一朵玫瑰——一朵红色的,像血一样的玫瑰。”
他的动作顿了顿,如暴风雨前的平静,但接着,他另折了一朵玫瑰。
一朵红色的,像血一样的玫瑰。
随后,我们三人,迎着镁粉闪光灯的轰炸,走进宴会厅。
泽兰的讲话赢得了来宾一致的掌声,纽兰偶尔讲些笑话调动气氛,我则一言不发,只负责微笑。
记者们被允许提三个问题,全部由泽兰回答。
我想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包括明天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
流程走完后,慈善晚宴正式开始。
我随便吃了点东西,所有人都在社交,泽兰不由分说地抓住我的胳膊,带我去见每一个他需要我见的人。
我很配合,微笑,亲吻女士们的手,无伤大雅地打趣。
“拉法罗医生,您真幸运。”一位夫人轻轻地握着我的手说。
“以拉法罗医生在医学上的卓绝天分以及他高洁的人格,能说服他与我合作是歌图医疗的幸运。”
这话我爱听。
也许因为我是英国人,一位正与同伴讨论政治话题的绅士问道,“拉法罗医生,您认为英国的议会制与美国的选举制孰优孰劣?”
我笑着说,“议会制是一群腐朽尸体的不断还魂,选票制则是傻子选骗子的游戏。”
“看来人类只能在尸体和骗子当中二选一。”
“不,曾经在巴黎——”
在我说下去之前,泽兰适时插话,“拉法罗医生非常纯洁,以至于到了愤世嫉俗的地步。抱歉,我得把他带走了。”
下一个社交小团体在谈论纽约风尚,我们加入话局的时候,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士用略带责备的口吻对泽兰说,“您得管管纽兰,这孩子只要听见是‘时兴的新鲜玩意儿’,保管要凑个热闹,让大家都觉得难堪。”
泽兰委婉地说,“他是个成年人了。”
“罗曼夫人,您是说那件离经叛道的事?”一位年轻的男士笑着说。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成体统,汉默家族也很生气,如果不是翠诗爱他爱得昏了头。”
“是很不成体统,”我附和道,然后问泽兰,“这是在说什么?”
“没什么,纽兰曾经委托珠宝行用钨订做了一枚戒指。”
罗曼夫人又发作了,“——是订婚戒指!跟闹着玩似的。纽兰还想瞒着大家,传闻刚出来的那段时间,纽约到处都是风言风语,戒指还没做好就被一些下流的报纸居心叵测地猜测纽兰怕不是打算送给某位情妇,还好后来丢了——上帝保佑可怜的翠诗。”
“丢了?”我好奇地问道。
泽兰漠不关心地拉着我跟这个八卦团体告别。
在枝型吊灯的照耀下,宴会场浮华的一切与上流人士的轻言细语,凝成一片香槟色的雾气。戴着闪耀珠宝的女士经过时,香水味若隐若现。
一位议员找到泽兰,与他侧耳密谈着什么,趁此时机,我打算去外廊透透气,然而半路被一个人拦住——
尽管受邀的社会名流涵盖了纽约各界人士,但看见拉格伦,还是让我感到了惊讶。
“抱歉在好日子打扰你,”探长劈头就说,“但我必须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酒杯上能看到泽兰接近的身影。
“探长大人,我不知道您还管这事,还是说,您改行当记者了?”
“卡特·莱茨上周被人绑架了——”
我笑出声来。
“他去英国接受管家培训了,感谢您的关心,我会转告他。”
他毫不客气地打断我,“他发电报说有重要的事要跟我商量,但当我抵达,只见宅子里一片狼藉,明显发生过打斗。我找不到他,我知道还有一个男孩,他也不见了。”
“花园没事吧?”
他明显火冒三丈,“你不在乎他的下落?还是说,这一切都是你的预谋!”
我耸耸肩,“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即使知道,也不关心。”
他冰冷地注视了我一会儿,“拉法罗,卡特·莱茨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你知道我们见过面,你担心他泄露你的罪恶,所以采取了行动?”
“有趣的想象力。”
他嗓音阴暗,慢慢地说,如同威胁,“你把他怎么了?”
我只是微笑。
优雅的微笑。
他的眼睛如刀子一般刺进我的心,“他相信你,他着了魔般地相信你。无论我对他说了什么。哪怕明显的事实摆在眼前,他还是选择相信你——”
泽兰终于开口,“抱歉打扰,请问这位是?”
我知道他已经在我身后站了好一会儿了。
“算是我在英国的老朋友,虽然对于他为什么能出现在这里我感到很奇怪——”我的口吻与微笑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我们在地位上的差距太大,我愿意屈尊交谈已经给了他莫大的荣幸。
很高兴看见拉格伦的双眼因羞辱而燃烧了起来。
“歌图先生。”一个神色狡猾的上了年纪的男子忽然出现,跟我们握了握手。
泽兰称呼他为“沃思利局长”。
我明显感到泽兰对这位局长的态度过于客气。
局长介绍了拉格伦,“格兰特·拉格伦探长是我们的英国朋友派来纽约协助调查的,有一桩跨洋犯罪。”
“希望案子顺利。”
“谢谢您,歌图先生,工作上的事已经结束了,拉格伦探长明天就回去,所以我带他来感受一下纽约风貌。”
“拉格伦探长,希望纽约给您留下了好印象。”
拉格伦跟泽兰·歌图握手时的表情又冷又硬。
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泽兰轻敲酒杯,让大家安静下来。
“抱歉,今天晚上的主角应该是拉法罗医生,请原谅我喧宾夺主。我知道他有一些话想跟大家讲,希望没有憋坏他。”
大家笑了。
我唇齿不动地对泽兰低语,“我不知道还有这种环节。”
他以同样的方式低语,“别告诉我你连这个都应付不了,合伙人。”接着,拍了拍我的肩。
真是。
无聊。
我以最无辜的方式朝听众们笑了笑。
“感谢泽兰·歌图先生,我上一次当众讲话还是在公学的入学典礼上。”
一阵轻轻的笑声。
“人们都说十九世纪是科学的世纪。没错,生于这个时代是幸运的,但有一种观念,认为科学让世界变得邪恶。似乎的确如此,我们每天都能在报纸上读到一些不幸的新闻:因为工业发展带来的污染与疾病……但是我必须更正——”我忽然停下来,就像接下来要说的话极为重要——
“科学是纯洁的,邪恶的是人。
“不及成败利钝地追求客观真理是一种美德,不仅仅对科学家。任何从事与真理相关的工作的人,都必须时刻面对自己的良心。我们探索上帝留给我们的谜题,我们从千丝万缕的证据中找到了世界运转的自然规律,当我们掌控了无以伦比的科技力量,到底是利用它满足自己的私欲,还是贡献出来用以造福整个人类?拥有良心的商人与政治家并不常见,所幸,”我微笑着看了看泽兰·歌图,“我们拥有有良心的商人和政治家。”
我听了一会儿掌声,在恰当的时候请大家安静下来。
“作为一名医学工作者,我相信科学是正确的事,这是我一直以来的行事准则:尽可能的帮助他人,为科学的发展做力所能及的事,无论多么微小,这是我存在的价值。”
我的视线穿透认真聆听的权贵们,看着拉格伦说,“我很幸运,能在这里遇见志同道合的泽兰·歌图先生。”
拉格伦冷笑了一下。
我微笑着移开目光,“我们是在纽约医师协会组织的一次活动里认识的,第一次见面,我们就聊了足足三个钟头,意犹未尽,泽兰·歌图先生后来告诉我,他在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决定邀请我加入歌图医疗。不过,对那个时候的我而言,保持独立更为重要。但是歌图先生,”我笑了一下,“我得说,他真的是一个认准了目标就全力以赴的人,”我转向他,“可以说吗?”
纽兰·歌图看起来都听呆了。
而泽兰·歌图默契地点了点头。
“他在我还没有说接受的时候,就把合同寄给了我,请我随意填上我想要的条件,并且,他告诉我,他知道我一直想要一个自己的医学实验室,他已经为我准备好了,不管我接不接受他的邀请,这个实验室都是我的,它位于歌图医疗最大的研究中心。他说,‘如果您不愿意为了歌图医疗失去独立性,那么至少允许我帮助一位杰出的医学工作者,因为他致力于有益于人类的事业,帮助他,就是帮助所有人类。’”
我笑了。
“歌图先生给了我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我感谢,他对我的认可,这是我作为一个医学工作者所能获得的最大殊荣。我不会辜负歌图先生的信任,也不会辜负上帝赋予我的能力——”我举杯,“感谢大家听我的废话。”
在掌声与钻石璀璨的光芒之中,拉格伦只是看着我,不断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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