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听说方小艾回来了，又陆陆续续有其他乡里人来看她，都是些妇人或者和方小艾同龄的姐妹，大家都很想听她讲讲在外面的见闻，也有暗搓搓想给她找婚配的，都被方小艾一句“小姐人好给自己放假回家探亲，过段日子还得回府上干活儿。”给打发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撒谎，但就是下意识地要这样说。
秋儿来的时候，方小艾把她拉进自己屋里，趁着没外人，塞了一小包肉脯干给她做零嘴。
秋儿又疑惑又感动地盯着那肉脯干，道：“这，这你买的？”
方小艾回道：“是我在苏府的时候亲手做的，做了好些，以为路上都吃完了，谁想昨晚翻了衣兜还发现一些。”
几个月没闻着肉味的秋儿忙拈起一片放进嘴里，咬了一小口，再细细地嚼着，半晌抬头羡慕道：“早知道当年就和你一块去外面，想必是常常有肉吃吧。”
方小艾一愣，抿唇一笑道：“也不是常常有。”
秋儿又道：“你家人也尝了吗？”
“没有，不过昨晚带了两条鲫鱼熬了汤一块吃了，就我们这边河里的鱼，特别新鲜，路上看见了就买了，卖鱼的那位郎君，瞅着还挺面生的。”方小艾有意引导话题。
秋儿疑惑：“面生？该不会是那位石孟川吧。”
方小艾忙道：“说是大愧树过去五十米的那户。”
“你连这都知道啦！”秋儿吃了一惊，“你可听我一句劝，可别被那家伙给勾了去，别看他模样怪俊俏，实际是个顶顶的懒汉，明明有手有脚还有一艘船，但无奈人懒，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至今还是一条穷光棍。所以都没人敢把自己的女儿托付给他呢，估计等着被哪位有钱人家的小姐看上去做上门女婿吧，反正不是我们寻常人家挨得上的。”
方小艾听得一脸难以置信，明明那样一位身世不幸但依然阳光热心的少年，背后居然潜藏着这样一张面孔？！这巨大的反差令她心里很是纠结，她是该选择相信秋儿还是自己的判断，渐渐的她给了自己一个可接受的分析。
他会不会是觉得自己孤身一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所以干脆选择了洒脱的生活方式？
至于他要等着入赘富贵人家，也只是秋儿的个人猜测。
她决定还是保留意见。
秋儿继续道：“他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孤零零一人，谁也靠不上，你嫁过去不知多少苦日子等着你。”
方小艾撇撇嘴有些不以为然道：“捕不到鱼的时候可以干些别的呀，可以到镇上找些活儿干，也可以种些庄稼，只要肯干日子总过得下去的吧。再说了怎么就讲到嫁人了呢，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秋儿听着笑了：“你这几年去了外面见识倒长了不少。你是不是在外面赚了不少银子，我看你这几年吃得白白胖胖，红光满面的。”
方小艾笑道：“苏府伙食好，没多少钱，大多都寄回来给爹治病了，主要是人打渔的便宜卖我，我才买得起。”
秋儿意外道：“这打渔的这么好？”
方小艾不好意思笑了，“这不是看我馋了嘛。”
秋儿脸色一变，唬道：“怕是成了冤大头也说不定。”
方小艾只是笑而不语。
下午，秋儿又来了，拎着菜篮子找她一块去挖野菜，这是两人以前常常一块儿干的活儿，方小艾立马痛快答应。
附近的野菜地早被挖秃了，两人便走到几里外，闲聊几句，秋儿忽然一本正经道：“小艾，我下个月要嫁人了。”
“真的！恭喜你呀。”
方小艾真心道。秋儿今年十八比她大两岁，她记得当年跟着花婶离开村子前一天，她们几个平日里玩得要好的姐妹，也像现在这样挎着菜篮子走得远远的去挖野菜，看着是挖野菜实则在给方小艾做告别和送祝福。
方小艾还清楚的记得她们还各自许了个愿望，秋儿的愿望是待到弟弟长大的时候，成为老姑娘的自己还有人要。
秋儿家中排行老三，上面两个姐姐已出嫁，下面有个年幼的弟弟。秋儿到了婚嫁的年纪，有媒人上门提亲，都被爹娘拒绝了，他们还需要秋儿多帮衬家里几年，待到儿子长大可以帮衬家里的时候再给秋儿找婆家。
秋儿看着同龄的姐妹一个一个的找到了婆家，心里着急起来。当时尚年幼的方小艾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现在她知道了，但已经不需要了。
“到时候你来做我的伴娘。”秋儿真心道。
“一定！对了姐夫是哪里人，我认识吗？”方小艾好奇问。
“村西打渔的大山，他还有一个弟弟小山，我记得你以前还和他弟弟一块去河边捕过虾呢玩。”
“是他呀，那你以后可不是天天都有鱼吃了。”
“哪里，鱼要拿去换钱，哪能天天有鱼吃。”
“你可真会过日子，我这边有几个在外面学到的做鱼的法子，到时我教你，我们这儿的人都没有这样吃，保准你有滋有味的日子更上一层楼。”
“你这张嘴可真是比村里的媒婆还能说，”秋儿喜笑颜开的，只一瞬又垮下来，愁眉苦脸的叹口气，“可惜他有个嗜赌成性的弟弟。”
“那你可得仔细看好自己的钱。”
“嗯，没错。”秋儿一脸坚定。
终于走到一片还算丰茂的野菜地，两人继续边聊边挖野菜，好一会儿，她起身舒展筋骨，给她瞧见了什么，连忙对小艾低声道：“小艾，你看那人是谁？”
方小艾好奇地起身转头看去，却是昨日那石孟川，身穿一袭青白色长衫，质地轻薄，衣摆有些飘逸，正是风度翩翩的模样，肩上还斜背着一个青布包袱，不像是出工的样子，正沿着一旁的小路走来。
石孟川也瞧见了她们，走近她们的时候，站在路边高声问了句：“昨日那鱼好吃吗？”
方小艾只觉得那嗓音干净清朗，怪好听的。
“好吃。”她大声回答，她身后的秋儿顿时瞪大了双眸，一副骇然的模样。
“好吃便好。”石孟川唇角浮起浅浅的笑意，又走了，也不说还欠着她八条鱼的事。
方小艾仍然望着他的背影，没有收回目光，只觉得他那笑容怪好看的，印在她脑海里久久散不去。
瞧见那打渔的走远了，秋儿担心地叫了声道：“哎呀，你一个未出嫁的女子，以后可小心搭理外面的男人，小心被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日后被婆家瞧不起，昨天那鱼我看就不该买，这石孟川也不是什么老实人。”
“……”
方小艾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过去三年的生活经验告诉她，这并没有什么，毕竟她和小姐女扮男装出门混在各种不许女子出现的场合的情况也是有的。
秋儿想起什么又道：“瞧见了吧，他今日两手空空，又偷懒了，听我的话准没错。”
方小艾听了却问：“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秋儿疑惑地看着她狐疑道：“你该不会是打起了他的主意吧。”
方小艾忙道：“不是不是，毕竟同村人，还是知道一下好。”
“石孟川。”
“石孟川。”方小艾默念一声，觉得也怪好听的。
秋儿瞧见她似乎还挺在意那打渔郎的样子，不由道：“你要看上这个石孟川，我倒有个更好的介绍给你，就是我的表弟，小时候我们还一块玩过呢，他还和你同年，是个顶顶老实的人，父母健全，身子硬朗，日后帮衬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方小艾记得那表弟，有过几面之缘，只记得个儿不高，模样一般，性子有些懦弱，总是挂着一脸憨笑，挺好相处，可是她从未想过要嫁给他。
方小艾还是那句话，“我过两年再说这事，和你一样。”
秋儿恨铁不成钢地睨她：“十六岁可以许人家了，我和你这般大的时候可操心这事了，生怕自己过了几年嫁不出去。”
方小艾傻乎乎的嘿嘿一笑道：“不着急，我钱还没赚够呢，农忙结束我再出去找活儿赚钱。”
“出去了就是不一样。”秋儿轻叹地摇摇脑袋，又问，“要那么多钱干啥呢？”
“花呀。”
秋儿白眼翻她：“那还用说。”
……
不久就进入了春耕时节，方小艾和阿爹每日早出晚归的在田间地头忙活起来。两亩薄田，几块菜地，也忙活了好一阵子。方金桂明显的感觉到今年的春耕比往年确实是轻松了些，毕竟方小艾长大可以帮大忙了，心中甚是幸庆当初的那个决定，倘若不是有人在耳边提点他也想不到，不由感慨自己运气不错。
忙完春耕方小艾感到身体亏空得紧，心想是该补补了，想到还寄在石孟川那儿的八条鱼，是该拿两条回来补补了，煮酸菜鱼的酸菜她春耕前就泡了一小坛。
那天天一破晓她就出了门，本来想叫上秋儿一块去，可又想到她似乎对石孟川心有抵触，便罢了。
走到村外的老愧树，再走五十米，果然找着了一座简陋却干净的屋舍，围着一圈半人高的篱笆，院里没人，但可听到屋里隐隐约约地有声音传来。
方小艾站在篱笆墙外耐心地等着。
不一会儿那门果然开了，石孟川从屋里走了出来，身穿着第一日见的粗布衫，肩上斜挂着鱼篓，似乎是要出门的样子。他一开门就瞧见了篱笆外的方小艾，便迈步过去。
方小艾脸上连忙露出笑容，开门见山道：“我，我来跟你约两条鱼，你这是要出门吗？”
石孟川也笑道：“我正要出门，下午给你送过去可好？”
“你这是要去捕鱼吗？”方小艾随口问了句。
“是的，你要进来喝口水吗？”他客气道。
“不了不了。”方小艾连忙摆手，“你刚刚说要给我送去，倒不必这般麻烦你，这样吧，还是约在老地方，就是第一次跟你买鲫鱼的那条路，我傍晚在那里等你。”
方小艾寻思着老出现在这个地方总归是不合适，她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若被什么人瞧见了，指不定要背后添油加醋嚼舌根。
石孟川脸上有些犯难道：“可是我也不确定今日有没有收获。”
“那我就碰运气好了，要是有我就取走，没有我就再多等几天。”方小艾倒也爽快，反正不能让他直接送上门。
“那好。”石孟川道。
说定了，方小艾便放心转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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