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吧,他说的也确实是事实,可她心里头难受,心痛到五内俱焚。
除了县主的木牒,她什么都没了,莫说去均州,只怕益州都出不去,许还会被官兵捉住,大刀一扬砍了她的脑袋!
这一切,都拜这个獠兵所赐,拜这个扫把星所赐!
他双手护脸,任她拳头在胸口乱锤乱打,一声不吭。
宋梨花生着高热,身上虚软无力,虽乱拳捶他,并无多大力气。
他想着容忍她发泄发泄就好,未料她打了一通,满是泪水的脸晃了几晃,一头栽到他胸口,人事不省。
“百十两金的事,至于你生这么大的的气性?还真是眼皮子浅!”他一手揽上她的腰,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双目望天,吁出一口悠长的气。
初遇那日,他得她两回糕吃,险险缓回体力,撑到隔日夜里复又见她。
翌日,他劫了她的马车,方才逃出益州城。
在荒山野林里,被她用嘴渡入腹中一粒药丹,解了他的高热,缓了他的伤病之凶。
昨天夜里在宿馆,她又为他杀了人!
“只是,欠你这么多,倒叫本王怎么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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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因夜里大雨,阻了官兵追缉,他背着宋梨花在官道独行一夜,未见追兵。
天色大明后,官道上流民、旅人行踪渐多,他便不敢再走官道,背着宋梨花改走循官道而附的山野小道。
未时,他背着宋梨花,终于路过一片隐在山间的小村落。
数间草屋、几丛竹院,点缀在一块块金黄的油菜花田之间,望之春意盎然,也看得他疲软的腿再挪不动。
他背着宋梨花挪进纵横交织的金黄阡陌,挨家挨门地找,想替宋梨花、也为自己要口吃喝。
却见户户闭门,叩门无应。
应是眼下正值春耕,村民俱出。
“咯咯咯咯……”
忽闻鸡鸣,他探头往路过的低矮篱笆里一望,见院中养着一群芦花鸡,篾墙边筑着两个稻草鸡窝。
心念一动,他将宋梨花放在院外半凋半谢的桃花树下,伸手轻轻一揪她的脸:“乖乖等着,不许哭闹,本王给你找食去。”
将袍角掖至腰间,他转身靠近院子,探头见院中无人,双手在篱笆墙顶一借力,翻身入院。
“咯咯咯咯……”
院中悠闲踱步的芦花鸡,见陌生人闯入,顿时扇着翅膀四散奔逃,鸡鸣声此起彼伏。
他瘸着腿挪去鸡窝,伏身撅腚,探手入内,摸到一只正在窝里下蛋的母鸡,以及母鸡身下温热的鸡子。
他一喜,一对浓墨刀眉立时飞高。
窝里的母鸡扇着肢膀尖声厉鸣,鸡嘴频啄,狠命叨他偷蛋的手,无奈身下的鸡子依旧被他捏走。
“早先就喂过你们,叫什么,吵什么?吵我午睡不得安生。”
忽地,院子正屋的帘子一掀,一苍头老叟柱杖跨出门槛,眯着昏花的老眼一看,觑见鸡窝前撅着个硕大的腚。
老丈身子一震,一愣后须眉暴张,举起竹杖跌跌撞撞撵来:“偷我鸡子?何来的毛贼?看我不打死你?”
他吓得一个哆嗦,扭回沾着鸡毛的脸一看老丈,闪电般缩回沾上鸡屎的手,捏着两枚鸡子揣入怀里,爬起身撒腿就跑。
虽他腿瘸,老丈腿脚比他还瘸,尚未撵近,他双手一撑篱笆,翻身跃出。
只此回他急着脱身,手下未管轻重,将那裹着黄泥的竹篱笆按倒一片,栽倒在地,看得身后的老丈破口大骂。
“你个遭瘟的畜生,偷我鸡子便偷了,你还毁我院墙?”
他连爬带滚起身,头也不回地冲回桃花树下,背起昏沉沉的宋梨花撒腿就跑——平生从未这般刺激过,远胜他在西蕃带着兵将夜里袭营。
一气奔出村庄一里地,他竟跑得忘了伤口疼痛。
停步回首,见那小村已湮没于青柏之后,方将宋梨花背离山径,放她靠在道旁一块大石后。
他抬袖抹了一把满额的汗,伸手入怀,却刀眉一拧,摸到满手黏稠——他翻墙落地时,竟鲁莽地砸碎了一枚鸡子。
看着指头清莹莹欲滴的蛋液,他伸舌将沾了蛋液的手指,一根根舔食一净一一他体力消耗太甚,余路还长,浪费不得。
忽觉口中咸腥混着一股苦涩味,他咂了咂嘴,方知一不留神,竟连沾指的鸡屎也舔食一净!
苦笑着,他将那枚完好的鸡子,大力晃手将鸡液摇散,小心翼翼在石头磕开一个小洞,轻轻捏开楚昭宁牙关,将鸡液尽皆滴入楚昭宁口中。
蛋液一尽,也听得宋梨花喉间频作咽声,他看着她潮红的脸,目光甚为欣慰。
生鸡子能补气益血,也能消减高热,正合宋梨花服用,只他仅余这一枚。
未料楚昭宁被口中腥气熏醒,睁开眼睛,胸腹几番起伏,张嘴欲呕。
他眼急手快地将她嘴死死捂紧,蹙眉命令:“不许吐!”
她虚弱挣扎几番,到喉的呕意散去,气息由急喘转为平息,他才收手,又拿粗粝的手指柔柔揩她嘴角沾着的蛋液。
“鸡子偷得不易,可不许你浪费!”
“张黑虎,咳咳咳,还钱,”她连咳带喘,红着眼圈瞪着他,“……还钱!”
他轻轻一拧她的脸,温柔着眼神冲她连连应承:“还还还!等出了剑门关到了汉中,我给你搬来金山银山。”
眼下紧要的不是还她的钱,而是赶紧上路,尽快赶到下一个城邑。
若运气好,许能给她求个郎中,将她这寒症治上一治。
他弯下腰,不由分说将宋梨花负到背上,拔腿接着赶路。
宋梨花两只纤细的胳膊,在他胸前软绵绵晃荡,她在他耳畔剧烈咳嗽,还连咳带喘地骂人。
“汉中、汉中,汉中有你家祖坟在啊?还金山银山,咳咳,你家祖宗从坟里爬出来给你送纸钱还债?”
“打从遇到你这个扫把星,我没有一日顺心,尽被你拖累……咳咳咳!”
“大抵上一辈子,咳咳,我杀了你全家,所以今生你才找我讨债。”
“好想掐……咳咳咳……我好想、好想掐死你!”
他喘息着疾行,松快地哄她:“花花别骂了,乖啊,留口气,好生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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