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宫中来使

她外公宋世清,曾修行于青城山常道观,惠待过初进道观的小道士罗鸿远,与罗天师结下忘年情谊。

外公遇外祖母后结了情缘,下山在灌县成家行医,仅她生母一个女儿。

她母亲死后次年早春,一陌生女子从关中逃荒入蜀,清晨大着肚子晕倒在外公屋前,当即临盆却遭难产,挣扎一日,夜里子时诞下一子,女子却血崩而亡。

彼时外公只顾着救人,无暇问那女子姓氏来历。女子身亡,羊水满腹的婴孩却被外公救活,便是宋青阳。

外公去世前,将宋青阳托付给了罗天师……

因她与罗天师有着这层渊源,云阳县主又受治于罗天师,得天师推荐,常在楚玉香坊订购香药。

云阳县主为秘居在此,是以,她从不向任何人说道。

妇人移来伞将她遮住,向她小声叮嘱:“宫里来了人,你随我进去不得乱问乱看。”

“知道了,姚女官。”她赶忙颔首。

沿路,虽下着大雨,婢女们个个不得闲,将一些物件抱得抱,抬得抬,收拾东西准备启程。

一进正厅外头的院子,厅内传出碎珠裂玉的打砸声,县主的哭骂嘶吼声,一个冷静劝诫的女声。

“我不喜欢京城,就喜欢这里,我要在益州住一辈子。”

“琅琊王是送县主来散心治病的,时过三年,县主病情已复,该当回京了。望县主体谅琅琊王、皇后殿下的思念之情。”

县主激动唾弃:“若非他和姑姑宠坏李泰平,任那孽障污了我,我岂会生病?我王裕英没有这样的父亲和姑姑。”

“县主慎言!皇后殿下遣我前来,正为弥补心中愧憾。皇后殿下为县主择了一位良婿,”女声平静,一顿又道,“汉中王即将班师回京。他眼下威震内外,为朝中人心所向。”

县主厉声咆哮:“我王裕英纵做道姑,也绝不嫁那两手血腥,杀孽满身的粗鄙莽夫!”

怕楚昭宁听去得太多,姚女官将她引进厢房等候。

楚昭宁在厢房内枯坐,由方才那一通吵骂,她听到了不得的宫闱秘辛,心中害怕得紧。

须臾,她从窗格窥见姚女官打着伞,遮着一位头戴镂金花球冠,丽裙华裳的四旬妇人过来,停在院中说话。

姚女官言辞惭愧:“县主年幼冲动,词不达意,请赵尚宫莫怪。”

赵尚宫未置可否,温声软语:“本官何敢怪罪。县主明日便要启程回宫,你是看着县主长大的,又为县主驾前女官,最知县主性子,劳烦好生劝劝县主。

“是!”姚女官忙应,又眸光一闪,“对了,县主此前订过一批香药。那位送香的香匠,就在此院屋内等候,还请姚尚宫准许县主一见。”

赵尚宫面色一变,一蹙蛾眉轻斥:“香匠?县主身份尊贵,你竟敢放俗贱男子近窥县主容颜?”

姚女官慌神解释:“赵尚宫误会了!那香匠为女子,知医悉药。三年以来,县主每用其香皆会神清气爽,身子还日渐大好。”

赵尚宫蹙着的蛾眉舒开,却问:“收下便是,县主何必亲见?”

姚女官柔声解释:“她乃青城山常道观观主罗天师的医徒,学的是道医。她的香药用时烦琐,得默念道家咒语——且那禁咒,只教用者秘听。”

景朝尊崇道教,宫廷与民间皆有道医,太医署也设有咒禁学科,教的便是巫咒之术。

听县主女官提及故太子,且言辞不敬,赵尚宫面色不虞,冷脸应了:“准了,不可逗留太久。”

厢房内,楚昭宁面露惊骇,她哪是罗天师的医徒,又何曾学过道医,更哪会什么“道家咒语”?

正不知所措,姚女官恭送了姚尚宫,进了她所在的厢房,快步抵近她,将声音压得低低。

“县主见你往昔稳重敦厚,又与罗天师相熟,所以才派人请你过来,若县主有请,望你应下。”

楚昭宁慌忙起身,心“扑通扑通”狂跳,手脚酸软一福:“民女记下了。”

随姚女官出门走近厅门,监守在外的一队玄甲侍卫齐刷刷看过来,个个目光如剑如戟,寒森森刺得她险些跪下。

“将咒语细细教县主背熟,若半道县主忘了,有你好受。”姚女官站在门外,冲她冷着脸喝斥。

楚昭宁慌忙一福:“都记下了。”

“进去吧!”女官冷令,又向侍卫笑道,“此为送香的香匠,已获赵尚宫准许入内,请诸位放行。”

“喏!”侍卫应声。

楚昭宁手脚麻软地步入此间花厅,见地上满是碎玉渣瓷,屋内数位宫婢,正蹲身打扫清理。

“滚!”云阳县主一声暴喝自纱障后传来,惊得楚昭宁立时止步,宫婢们停手张望。

“你们都给我滚。”云阳县主又吼。

宫婢们拿着手里的东西陆续退下,唯留楚昭宁立在原地。

云阳县主放轻了声调:“你……进来!”

随之纱障被两只芊柔玉手一撩两分,现出个脸庞珠圆玉润的丽人。

县主头戴金莲观,身着翠绿道氅,面若银盆,额满颊丰……气质不饰而贵,气蕴不怒含威。

唯那双圆杏眼罩水含烟,悲色未消。

她快步闪入纱幛,县主手一松,纱障将外间隔开。

“代我送一封信去均州!”

“求县主救我!”

她“扑通”一声跪到县主脚下,与县主同时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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浇天浇地的大雨里,戴斗笠披簑衣的陈香工缓缓驾着牛车,三个婆子坐在车内各挑一面帘子,紧紧盯着马车前撑伞步行的楚昭宁。

早晨,楚昭宁买的点心被流民抢了。从县主府上出来,她向三个婆子借了十文钱,想最后吃一回东来客栈的酸枣糕。

走近糕饼档口,她要了一份,接过伙计递出的油纸包,转身时眼风扫到个一身影。

暗巷内有一孤零零的流民,偎坐在墙根下任大雨淋身,巷子里再无旁人。

她见他身上破袄眼熟,当是早上那个瘸腿的傻子。

撑着伞走近他,她弯腰将整包酸枣糕递到他面前:“吃吧,这回能供你吃饱,不知你喜不喜酸口?”

这是个傻子,听不懂人话,自然不会回应,她只是习惯了关切。

大雨将流民的乱发浇透,一络络贴在两侧脸颊,他的五官得以显形。

流民肌肤粗粝,铜漆般锃亮,两颊却若醉酒,暗红非常。看着像日晒雨淋经年,颇类乌蒙或西蕃国人面貌。

脸上一对阔长的大鹿眼,平整的刀眉浓若墨染,弓臂般起伏的方唇之上,和刀刻般分明的宽广下颔,并蓄着半指节长的浓密胡茬。

整个人看着虽粗糙缭乱,污秽不堪,却能窥得五分英武气韵。

揣摩年纪,顶多不过四旬。

见他眼眸昏昏,意识沉沉,恍惚着眉眼看着她,她将油纸包塞到他怀里,柔声:“官府让流民去登籍录名,你可以拿着官府发的过所文书回乡。”

直腰转身,她走了两步,又转身将手中伞塞到他手里。

“别人都晓得躲雨,就你不知。一场春雨一场寒,快找个地方躲着去,你万莫病了!”

自身难保,也能行举手之劳,也是为她日后想起时无愧于心。可惜这个孤零零的傻子,大抵再难回乡。

提点完,她双手遮挡头脸,在大雨里践起一路水花,遥遥奔向牛车。

他颤抖的手将怀里散着甜香的点心搂紧,将手里的竹骨伞柄攥紧,目光直追雨帘内兔子般奔跑的素白背影。

直至,牛车消失在大雨涟涟的青石长街远方。

“本王烧得都快起火了,哪里还有什么春寒……二十四番花信风,始梅花,终楝花,春尽了!”

他收回目光,声音哑哑的,语气淡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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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蜀南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