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摇头:“没吃。”
“没吃?为什么?”
“你不高兴,怕。”
江奕皱起眉头,跨上电动车:“你怕我不高兴,所以不吃早餐?那你未经允许挂在我身上时,难道就认为我会高兴吗?”埃里克默默把脸埋起来。
“以后别撒谎了,没人会喜欢骗子。”
车子在路上缓慢匀速行驶,周围异常平静,没有人,也没有动物。天空皓白,植被枯朽,晨风拂动他们柔软的发丝,埃里克说他头晕想吐,江奕也是,他们没穿防护服,每次呼吸都相当于在吃重金属,时间一长,眼睛也感觉进了颗粒。
他稍微加快速度,终于在发送短信后的第29分钟到达目的地。实际建筑和图片上大差不差,洁净、高端、光鲜亮丽,与偏僻的地理位置格格不入。
楼下有自助咖啡厅,门口唯一的顾客看到他们,端着两杯咖啡小跑过来。“你们怎么敢……快跟我进来!”
江奕问:“你就是莱斯理·爱德华兹先生?”
“你怎么知道?啊,你是幸运旅社的人吧?”他尴尬地红了脸,“真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来买药的难民。你看着好年轻啊,真漂亮……怎么称呼?”
江奕在短暂的惊讶与好奇后淡淡回复:“我姓江。”
“原来是江先生。”莱斯理用诚挚的婴儿蓝眼睛注视他,“快进来,我先带你们做个扫描去污。给你们添麻烦了。呃,这位是你弟弟吧?你们关系真好。”
江奕无心解释,放下埃里克,牵着他来到检疫区,按要求交出个人物品,冲洗消毒后换上防护服。
“幸亏你们来得及时,”莱斯理说,“再晚一点,按规定,检测出辐射超标是要被隔离的。虽然公司有防辐射系统,但衣服又不重,穿上更保险些。”
“安检机!”埃里克指着一个像安检机的机器。
红发职工笑着说:“是物资传送带,除了购买仪器设备,我们还需要从外面采集样本,譬如变异生物的血液、毛发、种子,以及受污染土壤。所有物品都要在这里进行第一轮风险评估,再由计算机筛选分拣,最后运送至高危隔离实验室、组织培养室、快递站和农场。”
他们乘坐电梯上行。“给你,”莱斯理递出一个牛皮纸袋,“炭烧白咖啡,三分糖,55摄氏度。”
江奕:“?”
“是不合口味吗?”
“没有,谢谢。”他接过纸袋,为找不到回礼而感到惭愧,“你……你看起来很酷。”
“酷?”莱斯理扬起眉毛,笑了,“真的吗?很少有人这么形容我。”
江奕点点头:“嗯,你跟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哦?那你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样?”他举起两只手,“先别回答,让我猜猜——头发稀疏,衬衫长裤,胡子拉碴,戴着无聊的黑框眼镜,是这样吧?”
“你自己说的。”
“你把我想成了我最讨厌的样子,而真实的我完全不一样,所以你才会觉得我酷。”
“并不是,”江奕回答,“你是我见过为数不多愿意花心思打扮自己的人类,在这个大家都只想种稻谷的世界,你却选择了曼陀罗。”
“原来你欣赏我的生活方式。”
“我只欣赏花。”
电梯门打开。“这是我们的食堂,”莱斯理害羞地说,“不好意思,我还没吃早餐,你们呢?没有的话我请你们。”
“谢谢,不用,我有钱。”
“但是你没有饭卡,这里只能刷饭卡。”
江奕:“……”
他放慢脚步,环顾整个食堂——和当年新德尔斐餐厅很像,奢华、亮堂,到处都是机器人。
不过它们是很普通的低阶机器人,没有仿真人面容,更没有人类的思维,只能依靠设置好的程序来完成做饭、打饭、清洁等工作。
他们面对面坐下。“你的同事们呢?”江奕在意识到现场只有他们三个人后询问。
“我的同事,他们……他们都不在了,”莱斯理略带伤感地说,叉起一块撒满孜然的烤肠放进嘴里,“他们要么出意外,要么扛不住压力自杀,要么找到更好的出路。时间一天天过去,公司里面全是机器。而就在昨晚,我的老板也惨死在了实验室。我下周本来能拿到十五万美金。虽然工资没了,但我还是想继续留在公司,我舍不得,不,我爱我的公司,可是我更害怕。”
“怕什么?”
“怕鬼,怕下一个死的,会是我。”
“你怀疑这些是鬼造成的?”
“不是怀疑,是肯定!”
“为什么?”
“他们干过的坏事太多了,鬼来找他们报仇。”
江奕把自己的餐盘推给埃里克,埃里克闻了闻,又趴到他肩上啃他的头发。“他们都干过什么坏事?方便告诉我吗?”
莱斯理吸了一大口咖啡,咽下去,拍拍胸脯说:“你来之前一定在网上搜索过我们的公司,对吧?我只能说,那些传闻都是真的。是的,全部都是真的,而且远不止这些。”
“还有哪些?”
“多着呢,远的不说,就说我那老板,别看他表面斯斯文文,他私底下就是个变态,他经常骚扰我。”男人两眼通红,掀开领子露出一大片吻痕,“你看,看到了吗?这就是他昨晚给我的见面礼。”
江奕挪回餐盘:“看上去很严重,冷敷过了吗?用不用我帮你涂药?”
“谢谢,你真是个体贴的好人。”莱斯理放下刀叉,歪着头凝视他,“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我就有一种很奇妙的安全感,虽然你的体型并不强壮,而且看着比我还小,但是你好像什么都不怕——不是因为懵懂无知,而是你知道你可以摆平一切。”
“因为我是来帮助你的,所以我不能表现得像个胆小鬼。”他的安全感开心地吃起煎蛋,“你呢?爱德华兹先生,你为什么害怕?你又没做坏事。”
对面笑了笑,没解释原因,只介绍楼上是教室,用于新人培训,楼下是员工宿舍,此外全都是组织培养与高危隔离实验室,主要负责提取病原/抗原和培养细胞,再移交天桥农场,生产抗体、进行细胞疗法,最后送到制剂车间,做成抗辐射产品储存至仓库,定时定量拉去交易市场。
隔壁那栋楼上层是基因库,大量人类、农作物、有益农作物的基因样本都在里面。它们的下层是数据中心,负责储存药物分子结构及实验品临床数据,莱斯理的办公室就在那里。
“这顿饭多少钱?我转你。”江奕按压手腕内侧,然后拿出手机。
莱斯理随口说道:“不用,我有。”
“你有?”
“啊,我以为你想加我的社交账号。”
“你有我社交账号?”
“没有,我是说,我可以查到。你不用转钱,江先生,这顿饭就当是我给你的保护费。”
这句话给江奕徒添了一丝负担。“嗯,”他背起熟睡的埃里克,“跟我们回去吧。”
莱斯理慌忙用纸巾擦完嘴。
“我不能走,先生,”他拦住他们,“我请你来并不是要你带我走的。我……我希望你能留下来陪我。请不要拒绝我,江奕。你这么善良,只有你愿意救我。可如果我告诉你,我出去就会死呢?我见不得光,我出不去,你能理解吗?”
江奕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轻轻点头。
“我就知道!”莱斯理激动得热泪盈眶,“你真好,放心,我会为你们提供房间,并承包你们在这里的一切费用。我有钱,要多少有多少,都给你,只要我们能永远地生活在这里。”
“我不要钱,爱德华兹博士,”江奕把头偏向埃里克,“先帮我安顿好他,再带我去别的地方看看。”
“先去我房间吧,我那里很干净。”
“谢谢。”
“你太客气了。”
莱斯理嘴角止不住笑意。
就好像他真的很喜欢、很需要他们。
后来江奕发现,这人性格里有种无意识的善变,他时而安静沉稳,时而多愁善感。他涉猎广泛,房间里有大大小小的镜子,还有花卉标本、人体模型;他的书架上有《圣经》《荒诞医学史》《资本论》和中学生习题册;他有很多香水与花瓶,它们旁边是贝壳钟、带花边的床幔和一只看上去好久没洗澡的袋熊玩偶。
如果放到剧本或小说里,莱斯理·爱德华兹会是一个很失败的角色,因为他不能被简单的三两个标签所概括,他是捉摸不透的,他像一道若隐若现的彩虹,唯独不变的只有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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