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依您的意思，奴婢和吴总管昨儿个去云婆子那里挑了个好的。”
卧在美人塌上的妇人没出声，只侧了侧身，示意几个捶背的丫头换一侧继续。
林嬷嬷低着头，继续道：“这个丫头自幼死了爹娘，身份清白，瞧着是个老实孩子，手脚也利索。最重要的是，她是个哑巴。”
“哦？哑巴？”
塌上的妇人终于抬了抬眼，林嬷嬷赶紧上前扶着她坐起身，又让丫头们拿了一个软垫放在妇人的腰后。
“带过来我瞧瞧。”
林嬷嬷应了一声，眼神示意身后的几个小厮将人带上来。
不多时，一个年轻的姑娘被带了上来。
贵妇人一手支着头，一边漫不经心地朝着这姑娘扫了一眼。
还未出三九天，这姑娘竟只穿了一件灰褐色旧袄，配上一条素色布裙，看上去单薄的很。
贵妇人令道：“抬起头来我瞧瞧。”
姑娘微微扬起下巴，露出一张消瘦苍白的脸，神色安然淡漠，五官端正却并不算漂亮；抬头时眼眸下垂，眼睛紧紧盯着地面，半点也不逾矩，这副低眉顺眼的样子让贵妇人很是满意。
“不错，是个本分的孩子。”贵妇人还算中意，“可有名字？”
林嬷嬷忙道：“云婆子说她本家姓杨，就随意给她取了个名字，叫杨柳。夫人若是不中意便还请夫人随便赐她个名字罢。”
“这个名字倒也罢了。”贵妇人冷笑一声：“总比叫什么‘云裳’、‘花容’的狐媚子好得多。”
林嬷嬷低下头应了一声，不敢再多说。
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过了好半天，才听贵妇人咳了一声，“带她下去先学学规矩，若是做的好，以后就留在府上服侍二少爷吧。”
杨柳低着头，一路跟着林嬷嬷走到一处偏僻的后房，林嬷嬷才慢慢停了下来。
“知道为什么留你么？”林嬷嬷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知道在你之前好几个服侍二少爷的丫头都去哪儿了么？知道在国公府里往后该听谁的么？”
杨柳依旧低着头。
“你是个哑巴，这是你的劣势也是优势。”林嬷嬷道：“二少爷是主子，是夫人的心头肉。你既要妥当地服侍二少爷，又不能违逆了夫人的指示，明白了吗？”
杨柳点点头。
林嬷嬷却笑着摇了摇头：“不，你不明白。不过也无妨，来日方长，但愿你能在二少爷身边留的久一些。
“二少爷身边不喜欢人多，你便不必和其他丫头挤在一起，就住在这后房吧。虽然小了些，不过到底离二少爷很近，往后伺候起来也方便。你今日收拾收拾，明天随我去各处学学规矩，若是做的好，便能留下来伺候二少爷了。”
杨柳福了福身，算是谢过了林嬷嬷。
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雪，冷的人直打哆嗦。林嬷嬷也不好多待，提醒了她几句便走了。
杨柳没有立即进屋，仍静静地站在原地，仿佛周遭的风雪与她无关。
她牵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这国公府，她总算是进来了。
既然进来了，在未查出当年她全家惨遭灭门的真相之前，她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又站了一会儿，眼看雪越下越大，杨柳搓了搓被冻得发红的双手，终于进了屋。
这间后房确如林嬷嬷所说，并不算大，不过屋内的陈设倒是一应俱全，虽然旧了些，不过倒是十分干净整洁，像是有人经常打扫。杨柳略微收拾了下，眼瞧着天色渐暗，便打算早些安寝了。
屋外静悄悄的，唯有雪花飘落的声音。杨柳怕雪飘进屋内，正要去关窗，就在这时，她听见了屋外的一阵声响。
像是木头般的重物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隐隐的又夹杂着人的喘息声，十分痛苦。
那声音离这间后房似乎十分接近。杨柳犹豫了一下，从带来的包裹里拿出一只匕首，又端起那柄烛台，随后走了出去。
雪天路滑，光线又暗，杨柳一边朝着声源处慢慢走去，一边握紧了手中的那把匕首。
终于靠近了声源处，杨柳端着烛台还未瞧仔细，便听闻一声怒喝：“走开！”
杨柳便停住了。
借着微弱的烛光，杨柳隐约看见了倒在雪地上的男人和他身旁的木制轮椅。
跌倒在地上的男人双手用力攀扶着轮椅，似乎想借着这个支撑让自己重新坐回去，然而许是地面太湿滑，男人挣扎了好久也未曾成功。
杨柳没有上前，她默默看着男人不断尝试着从地上爬起来，直到最后精疲力尽地趴在雪地上一动不动。
半晌后，男人以手覆面，叹了口气。随着这声叹息，杨柳似是听到了几声极低的呜咽，很轻，很轻，像雪一样飘进人的心头。
她没有吭声，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又过了一会儿，男人抬头瞧见了杨柳，才意识到刚刚站在自己身旁的人竟一直没有离开。他又惊又恼，突然抓起地上的雪往杨柳身上丢：“你是何人？是来看我笑话的吗？你……啊……”
他话音未落，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不过转瞬间他便重新回到了轮椅上。
“你……”男人惊魂不定，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眼前这个姑娘将他抱回了轮椅上，不由惊诧万分。
他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双腿，强装镇定道：“你究竟是谁？”
没有人回答他。
他抬头一看，哪里还有那个姑娘的影子？
“少爷！哎哟，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让奴才一顿好找。”
一个小厮从远处急急忙忙跑来。
男人急忙掸落身上的雪水，又将外衫拢在腿上，咳嗽了两声：“出来散散心而已。”
“我的少爷哟，冰天雪地的，您看您的外衫都湿透了，若是冻着了可怎么好？还好奴才带了一件披风过来，您下次可千万不能一个人出门了，若是被夫人知道了，奴才们可又要挨板子了……”
男人想起刚刚的事，忍不住打断他，“来福，你刚刚有没有看见……”
来福给他系着披风，并没有听清他问了些什么，“少爷，你刚刚说什么？”
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没问出口，“没什么，回吧。别让母亲担忧。”
杨柳其实并没有走远，她就站在离男人身后不远的一棵梅树下。见小厮将男人推走了，她才从树下走出，慢慢的往回走。
这一来一回，杨柳已经知晓了男人的身份——国公府的二公子，江临星。
“临星照月，宛若芙蓉。亦狂亦侠亦温文。”——听闻国公府的二公子江临星从前也是位郎艳独绝的贵公子，其随性雅致，赤子天然，又曾多次扶危济困、仗义疏财，至使洛阳城内外到处传颂着这位江家二公子的美名。
可是后来，谁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这位清风朗月的公子突然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国公府对此也是讳莫如深，只是对外宣称江临星生了很重的病，需要静养。
最后还是一位从国公府告老还乡的仆从在和别人闲聊时说漏了嘴，众人才知道这位名门公子不知因为何故而导致了双腿残疾，请了多少名医却总也不见好，这才一直待在国公府里总不肯露面。
一时间，世人怜他叹他，却也弃他。这位二公子的性子也逐渐变得阴郁暴躁起来。听闻他从前的旧友得知消息后曾来国公府探望过他，却无一例外被江临星赶了出来，久而久之便无人再愿意同他交往。他像是被所有人抛弃了一般，再无人会在闲谈时提到这位昔日风姿秀逸的贵公子。
杨柳原以为得过一段时日才能见到这位二公子，没想到刚入府便碰上了，还是在这样尴尬的时刻。好在夜色已深，她走的也很迅速，江临星应当是没看清她的模样。她想，总归日后她是要跟在这位二公子身边的，且这江临星看上去并没有想象中的难以接近，那么或许他能成为她日后调查当年真相的一个入手点。
*
第二日，杨柳起了个大早。
下了一整夜的雪，门外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厚厚的堆起了一层，若不及时扫雪，恐怕连房门都出不去。
杨柳在房内找到了一把竹帚，正准备清扫时，却看见林嬷嬷带着几个小厮走了过来。
“扫雪这些事儿倒是不用姑娘来做。姑娘快去换件衣裳，随我先去后厨吃些东西吧。”
杨柳从林嬷嬷手上接过衣裳，回房略收拾了下，便跟着林嬷嬷走了。
林嬷嬷一边在前面走，一边吩咐道：“按理，是要带着姑娘去各处学半个月的规矩才能去侍奉二少爷的。可是昨夜二少爷受冻，感染了风寒，正需要人去照顾。二少爷身边又只有一个小厮，没有旁的侍女，这正是你的机会，能不能留在国公府就看你这次侍奉二少爷是否得当了，姑娘要好好把握啊。”
杨柳心下明白，定是昨日江临星在雪地里呆的时间太久才感染了风寒。她匆匆忙忙吃完早饭，跟着林嬷嬷来到江临星的住处。
林嬷嬷在屋外叩门，“二少爷。夫人让奴婢给您重新挑选了一个侍女。您感染了风寒，便让她来照顾您的起居吧。”
房门并没有打开，只是从屋内传来一阵疲惫的叹息，“我并不需要人照顾。多谢母亲好意了。”
“二少爷。夫人希望您的身体能够快些好起来，这才给您千挑万选换了一个照顾您的奴婢。还请您不要辜负夫人的一片苦心。”
房门被猛然推开，江临星坐在轮椅上，怒道：“我都说了我不需要人照顾，你听不懂吗？若是母亲还想再平白无故地除掉她眼里卑贱之人的性命又何必将人送到我这里？
林嬷嬷不卑不亢，“少爷。夫人所做的一切不止是为了您，更是为了国公府。只有您平安无事了，国公府才能安然无恙，您要理解她。”
江临星似是气急了，抬手就要将屋内的什么东西砸过来，却在这时对上了杨柳的眼睛。
一双无悲无喜的眼睛。
杨柳安安静静的看了他一眼，转瞬间又低下了眉头。
江临星迟疑了一瞬。
林嬷嬷继续道：“二少爷，这次的侍女和前几次的都不一样。她是个哑巴，不会和您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夫人已经瞧过她了，也是满意得很。您先用着，若是哪里不称意了，您或打或骂，或撵或杀，都随您的意。”
江临星不再说话，似是默认了。林嬷嬷便示意杨柳进屋服侍他。
等到林嬷嬷走后，江临星又突然开口：“昨晚在后院的那个人，是你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