钺心惊胆战,一时恐惧得有些瑟缩,肺中吸入口冬日寒气,呼出时便带上了几不可闻的嗬嗬声。
酆恩序半蹲在他身前,一手抓住发根将他提起,另一手捏住他下颌软肉,如同搬弄个死物般,将他拉近前来,是将他脑袋放在手心中掌握的姿势。可是掌中脉搏鼓动,一下下顶住他的指腹,分明是如此鲜活而有力的、成年男子的□□。他指尖掐住钺颈上那枚由金蛇双股剑留下的血痕,双眸背着火光,更是深邃幽暗得好似能将人的魂魄吸去。
钺扶着仍剧烈作痛的小腹,想要撑住地面,便觉颈间的手卡住他,复往上提了提,恰好令他悬空,根本无从着落,只能依靠着那只钳住他要害的手,堪堪在主人面前稳住身形。他觉出危险,已不敢再贸然开口,惊恐得抿紧唇,夹住背脊,怔怔地维持姿势仰头,盯住主人。
好近、好近的……
下一刻,顶上的手掌发力,再将他掼向墙壁。钺已然发觉这是来自主人的惩戒,便卸去了力道,连反抗的本能,在面对酆恩序时也全数消失,任由额角再被重重砸向木墙,将墙面撞出数条深深裂痕,而他的脑子好似也随着木板一道开裂。冲撞的晕眩侵袭入他的神思,紧随着剧痛而来的,便是一阵天旋地转。他眼前一阵无光的黑暗,又一阵月似的白,在脑袋里混成一团浊物,教他什么都想不出来,只蓦蓦地感觉到自己又被提起、砸下,同样的疼痛,一遍遍加诸于身。
他的主人拎住他的脑袋,好像手中的是件有待开瓢的瓜果。五六回后,钺彻底失去力气,软软地瘫在酆恩序手中,意识随着伤痕,一次次减少、一次次飞离,额角撞出一片破口,与前额他磕出的血口连作一片,淅沥沥淌血,染红了半张脸。而眼睛眼见是再睁不开,只半睁不睁地微眯着,睫毛在火光下簌簌颤抖,瞳孔已然是失神模样。
酆恩序拎着他的后领,将他拖到两具无头尸旁抛下。钺摔进一地血泊,失力得厉害,想要撑起,却仅徒劳地沾了满手粘腻血液,本就无力,手下又打滑,尝试了几次,仍不能成。好容易手掌按实地面了,刚抬起脑袋,又被一脚踩回,头脸摔回一地血中,动弹不得。
酆恩序踏着他的脑袋,将他牢牢制住,靴尖抵住额角伤口,冷冷开口,说:“你还想与我同行?”
钺倒在他的脚下,颤抖着伸出手,食指敲了敲地面,隔着不知究竟属谁的还未凝固的血液,颤巍巍表达出自己最难以启齿的心愿。
他是想的……即便犯了错,还是想……
酆恩序转移力道,靴跟踩住他的脸颊,说:“你这把刀,连自己都约束不好,我留你在身边,不过徒生事端。”
他用力碾了一碾,将钺脸上不多的软肉踩至变形,见人难过得颤栗了,问:“十日之期已至,影六回来,我留你还有何用?”
钺复想起这事,如遭当头一棒,混沌的脑袋反倒被砸得分明起来,想起临行之前酆恩序予影六的限定之期,也想起主人会将他带在身边,不是因为宠幸,不是因为信任,本也就只是因为……影六不在而已。
他立时便如同被宣判了死刑一般绝望,比单纯地受惩受诫还要更难过数十倍的,再次意识到自己在主人处,早已不是昔日那般非他不可的地位。
其实他早明白,却仍会在酆恩序反复的提起中,再受那一遍不亚于凌迟的痛心。
他实在没脸再求,在酆恩序撤开后的头一时间跪地而起,顶着身上的疼痛呜咽出声,膝行去抱住他的腰,将头脸的脏污血迹蹭了他一身,竟是一副哪怕不为主人的利器,也要履行私奴的下贱模样。
酆恩序额上几不可见浮现出一条青筋,向来好洁的一个人,无视钺满头满脸的血迹,掐住钺的脖子,用力无情将他拉开,重重砸到房中一张木桌之上。钺已没了别的法子能劝他回心转意,起身还要再献殷勤,脖子又遭他一手掐住,而腹上再挨了重重一击,直达脏腑的钝痛在受击处蜿蜒爆开,起初尚能承受,那疼痛却并未消散,反而聚在丹田附近,愈演愈烈,他后知后觉受不住卷身回护,却被摁住胸骨,强迫展开,又用柔软腹部接住了主人的几下凌虐重拳。
无论何种念头,惭愧也好,羞愧也罢,彻底被痛楚掩盖过去,钺已不知道主人在是因前事罚自己,还是方才的大胆行事冒犯了他。他难过疼痛得几乎死去,茫茫然想自己会不会被主人格杀在此处,颈间手掌便倏然收紧,勒住他的血液,他迅速感到晕眩加重,几乎不知天地为何物,头脸热涨,额角伤口突突作疼,两枚眼球也一阵胀痛,弥漫起密密麻麻的痒,他窒得难受,几近昏厥,张口呼吸,露出因缺了舌头而暴露在外的柔软舌窝。
可他分明正遭主人残酷地勒颈,却在这濒死的半途中感到一阵陌生的飘然,模糊的视野中,酆恩序垂落的黑色长发好似一张密密的蛛网,将他捕猎其中。
这是他的主人、主人……他犯了错,他这样的人,本就不该贪恋光阴,留在主人身边,也只能为主人添乱,死在主人手中,有何不可?竟能算一种善终,一种无上的恩赐!
钺睁着眼,不肯放过最后一丝一毫有关酆恩序的画面,却终究涣散了意识,眼前一花,变幻出当年小粟村茅屋舍中那个半夜被吵醒的锦衣女童。他掐揉那张粉白小脸,恶意想要弄哭这比瓷娃娃更漂亮的小孩。可女童丝毫不害怕眼前的不速之客,平静眼瞳倒映出一张稚嫩可恶的男孩面容。他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胸口被凿开个小孔,满怀恶意尽数泄走,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想她闻起来,比过年时偷吃到的糖还要香甜,如果咬一口,会不会也是甜的?
男孩咬了下去,钺还记得,他甚至能尝到,是……甜的。
……甜?
他神魂稍回笼,迟钝地明白了自己仍在呼吸,随即被人一把拿捏住,那向来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好似得了灵智,直直抵住酆恩序的手心。
……
酆恩序将这人吃进嘴里,连日来的阴郁也遭抚慰,人都爽快不少,整饬好衣衫,回首见钺顶着满脑袋血痂撑在桌沿发抖,好不可怜。
他轻皱下眉头,说:“你不必再跟着了,且留在玉墟养伤。伤好后,自回城去吧。”
钺如遭雷击,愣愣抬头,见主人毫无留恋,将门拉开,自行离去,眨了眨眼,那滴蓄在眼眶中的泪水,便再含不住,啪嗒滴落桌面,而后一滴更接一滴,竟是停不下来。他周身无一处不痛,可却也比不上此时心痛,他以为自己赎罪了,主人愿意碰他,是将他原谅,可实则他犯下的错,又岂是如此轻易便可抵消的?
到底是……到底是他一厢情愿,虽主人不再提将他发卖之事,也求来了同主人的一场交欢,但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还在主人面前失禁,主人想必也觉得他无可救药,所以……要遣他回去吧?
他不想……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除了驯服听从,他又能怎么办呢?
这日晚些时分,木屋周围的特殊武者撤走,只余了几个玉墟武者守着一栋木屋不让出入,与市者皆猜测那于玉墟中大动干戈之人的下场,便见木屋内抬出两具尸体,一具掩着斗笠,一具掩着帷帽,莫不惊骇,由此更敬畏玉墟规矩,此是后话。
却说通天楼顶,鬼婆屋中,妇人手抚一双金蛇剑,听兔面人汇报玉墟中事,沉吟一声,只问:“人现在如何了?”
兔面人想起那房中惊骇景象,地上一摊血泊是来自黄六和斗笠人尸体,可屋中四处毁坏痕迹,究竟由何人施加,也是无需多言。他想到屋内除却血迹外的水液痕迹,何尝不知此处曾发生过何事,闭了闭眼,拂开脑中出现的身影,说:“已送回楼中。”
妇人点头:“你去吧。”
兔面人应声离开,妇人转头望向房中冷着张娃娃脸的人,似有感慨:“听起来,他是真的很喜欢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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