钺想要放空思绪,可终究还是忍不住想,事到如今,主人为何仍如此隐秘?若让他们知晓一二,不是可以更好护卫吗?哪怕不信他,怎么就连影六也不信呢?
灵机道人稍坐片刻,很快便告辞离开,酆恩序送客归来,钺已跪到前院,他从钺身侧走过,好似没见着这么个活生生的男人。
如此明晃晃的无视,钺脏腑一阵绞痛,面具后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主人背影。
酆恩序开门站在槛后,动作一顿,终是回头看了眼院中仍跪得挺直的身影。
钺立刻心领神会,纵酆恩序兀自转身进屋,那敞开的屋门却对他放了行。他立刻忙不迭自院中爬过台阶门槛,一路进房,跪到了主人脚下。
酆恩序伸手将钺的面具摘下,玉露生肌膏用着,额上伤口收得干净,几日前扇出的红肿也消了大半,再次显出这张脸的清秀。他捏住钺脸颊两侧的软肉,摆弄着左右看过,确认面上几乎好全了,松开手一掌扇下。没了布料的阻隔,刺耳皮肉声响彻一室。钺被打得歪了脑袋,又回正垂首跪好,等待主人训话。
实则脸上仅仅只是消肿了而已,若触碰上,仍旧是疼的,这一掌简直像将脸颊压在一处拍实了,半张脸都泛着钝痛。
自走进嵰州城,见到百姓风貌以来,酆恩序胸中就有一股躁郁难以排解,若在从前,他起心动念,必要自行压制排解,可偏偏是钺恰好撞了上来。
酆恩序掐住他两侧颌角,将他脑袋抬起,拇指摁在发烫的皮肉上,道:“以往在城里,我与灵机前辈说话时,身旁就从不留人。你欲留在房中,是想探听什么消息?”
钺浑身一颤,胆怯地看向他,目露哀求,作口型道:属下不敢……
属下?酆恩序冷笑,“在我面前,只有影卫能自称属下,你是什么东西?”
钺意识到确有不妥,立刻改了自称,无力道:奴并非想探听主人消息。
酆恩序一双眸子冷若寒星,神色并不信他,说:“我中过欢喜宗的臣药,如今在城中不算秘密,你也知道了。灵机前辈与我见面,向来只说这一件事。你留着不走,是觉得自己不够碍眼,还是想听他仔细说说我中药的来龙去脉?”
他知道以钺之能,只要想听,方圆一里内的风吹草动、鸟语人声都逃不过那双耳朵,可钺待着不走,却是个比私下探听更严重的罪过。他才罚过这人不分轻重、恃宠生骄,钺竟然就敢在自己与灵机道人谈话时不知避让,何等蠢笨。
“你对这事好奇,不记得你舌头是怎么丢的了?”酆恩序手指滑下,掐住他颌下软肉,略微施力,钺眼前即刻现了黑蒙。“莫非当日不曾将你罚死,你便忘了这事能要你的命?”
放在颈上的手逐渐收紧,酆恩序声音渐冷:“我尚且不曾问你那日究竟去了何处,你倒敢来听我的消息了。”
我不敢……钺睫毛颤了颤,立刻意识到酆恩序说的,就是出事前夜他的不告而别。虽然事后他将幼鱼传递的密信呈给主人,主人恼怒他擅离职守,却不再疑他通敌。那夜的去向,从始至终没人拷问过他,钺以为已然过去,直到酆恩序在这刻忽地提起,钺才知道,虽然主人不说,但他是在意的。
钺突地感到一阵难遏的惶恐,心想,主人不曾问,是否是在等着我主动开口向他解释?我因着要隐瞒过往,一直逃避此事。我瞒他一日,他对我的失望是否就更深一寸?直到今日,因着灵机道人的来访,他的不满才显露出来,露出日渐尖锐的一角,就这样将钺刺得流血受伤。
更令钺害怕的,是酆恩序言语之下透露的深意,他虽不疑钺通敌,但钺在他眼中,终究是一个有了秘密的人。无法完全将自己对主人坦露的刀剑,主人还敢用吗?还能放心地将性命后背全交给他守护吗?
他不敢挣扎,在逐渐深重的晕眩中,迟疑地眨眼,睫毛渐而湿润。他想,怎么不敢呢?主人动身来嵰州的时候,身旁不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吗?他睡在主人卧榻之下,日夜贴身执役,难道就生疏吗?这究竟是……
钺手指无意识勾住酆恩序的衣袖,却又在触碰的瞬间倏然收回,喉咙里发出声低哑呜咽,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那只掐住他脖子的手突然收紧,将他跪立的上身提起,膝盖离地,钺无法着力,呼吸受制尚可忍耐,可脖子的血流遭掐住,脑中是真确地晕了起来。他小口喘气,迷蒙地注视他的主人,若是嘴里那条舌头还在,说不定这时也该犬似的吐了出来,以免碍着他呼吸。
酆恩序定定注视他,直到那两颗透亮眼瞳开始涣散,才松开手。钺踏实跪回地面上,头脸上的异样涨红缓缓减淡,他低声咳嗽两声,艰难地开口:奴知错……
酆恩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钺不敢抬头,是以看不见他眼中隐约的躁动。他指尖无意扣住木椅扶手,微凉的黄花梨木硌到手指,才又静下心来,将面具扣钺头上,声音冷淡:“退下吧,换身衣裳,半个时辰后随我上山。”
钺膝行后退两步,额头触地,起身退出屋去,步履由急至缓,走到一处游廊时,他看着廊下挂着的黄莺笼子,彻底站住不动。脑中翻来覆去想酆恩序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初时觉得痛苦,可再细想,却总不对劲。
主人发怒,是因认为他在知道灵机道人会说合阴阳秘术的前提下仍腆颜不走,可他不该知道这事。主人本该顶多认为他失了分寸,不知避让,而非如此笃定他要探听有关秘术和臣药的消息。
想清了这点,钺好似在不可捉摸的迷雾之中摸索到一条通向生门的红线,某个真相就在咫尺之遥,他知道它在那,可他绕着它转了几圈,却不敢迈出最后一步,反而又被绕进浓雾之中。
钺顿觉惊悚:难道主人早知我知他中药之事?
这念头仅是一闪而过,很快便被钺匆匆否认。他自嘲地想:我真是昏了头。入城以来,我根本无从知晓此事,就算是猜,谁又能猜到。但若说是因着小粟村的孽缘……他仅仅只是设想,却着实打了个寒战,依然坚信假如酆恩序真知道,必然早将他处决,不会留到如今。
他于是认定酆恩序随口一说。只暗中警醒自己。主人依然极为在意,这事上,他处理得再谨慎也不为过。
钺换了身衣裳,回酆恩序身边时,遇见了应酬完回来的影四。影四乙影出身,在营中传授伪装之术,是为数不多常抛头露面的影卫,偶也管钺出营后的行罚,远远地见了他,冲他作个口型,调侃道:新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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