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温青手中的银环长刀,仿制如此精良,若非戚家银环有独门淬炼的秘法,恐怕真能让人以假乱真。温青一转刀身,日光反射照到温少庭脸上,教他觉得刺眼得要命,立刻去打温青的手。
“给我去查!谁这么大胆子,在这么个时候往我头上扣屎盆子!这把刀要是送到爹面前,我脸都丢尽了!”
待到马车驶过关卡,另一架车中,海棠低声对阿倾道:“刚刚那人好似是逸阳城的少城主吧,他在这儿,岂不是各大世家如今都聚在嵰城山了。
她见阿倾愁眉不展,似乎忧心忡忡,不知该如何面对一般,安抚地拍拍他,说:“放宽心,这又并非你的罪过,况且你也受了那常不慕的戕害,不会有人对你如何的。”
阿倾无奈看她一眼,附耳道:“如今山上的,可都是武林声名显赫的大人物,你不畏惧么?”
海棠嘟哝道:“难道大人物就生了三头六臂了?有何畏惧的。你看,传闻中虚危城主青面獠牙,形如鬼怪,饮食血肉,能止小儿夜啼,结果却是这样神秀的一个人物,不止讲道理,脾气也很好。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嘛。”
影六不知何时已替了随从,光明正大跟在海棠车外,将二人低声密语一字不落地全听进了耳里,闻言低头思索:主人脾气很好?
车厢中又传出阿倾的叹气声。一双凤眼忧郁地看海棠,替她说出了心中所想:“若然有机会,你还想一个个讨教过去,是不是?”
“知我者阿倾也。”海棠笑着歪倒在阿倾身上,将头埋进他怀里,手指勾住白纱腰带,亲昵了一会儿,忽然说,“等这一遭了结,我想出门游历,再将功夫向上精进一番。”
她抬头定定看着阿倾,认真说:“届时你陪着我,可不许再偷偷跑掉了。”
“好。”阿倾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天南地北,我都陪你去。”
及至山道入口,由海棠引路,众人弃车登山。往日应明传回城中的消息说,自嵰城山门往上,门人尸首遍地。如今有的已收殓干净,有的只得就地草草掩埋,雨水一冲,尸身便漏了半截出来。越往山上,气候越寒,除外绿藓,寸草不生,光秃秃的冻土之上,凝固大片暗紫色的陈旧血痕。
海棠见此,着实吃了一惊。她能列位名宿榜前五百,见过死人不算少,手刃的山匪恶人,恐怕也有几十之数,可如今举目皆紫,尽管未见到尸身横陈,却也能想见当日惨烈景象。登山只有这一条路走,她三年中往来数百次,一木一石都十分熟悉,旧日景染故人血,海棠胸中升起股气愤,对阿倾愤慨说:“犯下这样的罪孽,果然该死!只可惜他的同伙都逃掉了。”
周围山石之上剑痕遍布,隐隐还蕴着无穷剑意,钺本以为是门人奋起反抗时所留,再看却发觉是旧日痕迹,一道覆着一道。海棠看他在意,于是解释道:“这是门人练剑所留,称作剑痕石。若能在石头上一丝不差地将痕迹刻出,便是练成了一招。”
钺向她抱拳致谢,暗地里却不着痕迹更落了一步,将大半个身子藏到酆恩序身后。
虽然山道上未见一人,但嵰城山顶却已有众多身着各色纹样衣衫的武者聚集,这些武林中鼎鼎大名的徽记,除却世家盛会之时,再难如此全面的见到。海棠一时不禁看花了眼,站在原地抓住阿倾衣袖,兴奋得说不出话,睁大了眼睛四下环顾。
秦南箫先从身着锦绣牡丹的武者中迎了上来,寒暄几句,与酆恩序一同进去,低声道:“棺椁都在校场上,正等你。嵰州城的武者已将剑坟收拾出来,不如就早些让方大哥和青羽姐姐入土为安……”他说到此处,欲言又止。
酆恩序问他:“怎么了?”
秦南箫叹道:“你且别动怒,各家不知你已将诚儿救下。我才听说,你我入城之前,湖阳派主张你一直不曾露面,是趁南星剑派绝嗣,对他们的藏经洞动了主意。如今虽其他家不曾发话,对你也有怨言。我知你想回护外甥,但我想,若诚儿不现身,这事恐怕难善了。”
“不必。”酆恩序冷硬拒绝。欢喜宗的事还未明,湖阳派煽风点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不可能把诚儿推上台前。
“唉。我想你也不会答应。”秦南箫轻轻叹气,下意识想开扇摇两下,想起这是什么地方,生生止住,把抽出的扇子又扇子别回腰间。
过了门派正门,再登上八十一阶石梯,到了嵰城山校场。这处只站了寥寥几个活人,众多棺椁码放其中,将空地堆得满满当当。木材、形制、做工各异,显然是因死者数众,为敛尸从各处搜寻而来。浩荡一片,教人心下震惊。嵰州城的武者,并不能做到如此尽心尽力,实则大部分仍是听风楼与虚危城收拾的残局。
阵仗之前,已摆好了供案香烛,其后先有四件棺木南向而放,两大两小。酆恩序登上校场,也顾不及那几人,先冲四件棺材而去。秦南箫轻哎一声,忙几步跟上,在酆恩序手掌将要推开棺木时,将板子按住,劝道:“青羽姐姐既然已经入棺,不如就别再惊扰了。”
见酆恩序望来,秦南箫才作口型冲他说:时日久长。
那棺中躺的是酆恩序的亲姊,如何能听秦南箫几句劝告。酆恩序掌中微微发力,将还未钉住的棺材板推开一截,露出半截妇人身子来。他这十年间,几乎未再同酆青羽见面,那张熟悉的面容凝固着沉沉死气,脸上添了几多岁月皱痕,他握住木板的手紧了一紧,眼神迅速在酆青羽尸身上扫过。她已换了一身崭新衣裳,衬得脖颈上的勒痕愈发触目惊心。酆恩序伸手,指尖轻轻碰过姐姐脖子的瘀紫痕迹,发现颈骨已断,这就是将她致死的那道伤。
酆青羽身侧,有佩剑点霜陪葬。他收回手,将棺材阖上。指尖发麻,死人的松软触感是那般不寻常,似乎还残留皮肉上在挥之不去。钺用酒水湿了巾帕,上前先为他擦过,再取清水净手。酆恩序垂眸任钺擦拭,思索着,难得有片刻出神。
分明是至亲的姐姐,可除了开棺见尸时片刻的失神,他心中简直清明冷静得可怕,好似亲眼确认过酆青羽的死之后,棺材里那具尸体,就已然和他的姐姐失去了最后的寄托,他甚至很难将棺材中的人同言笑晏晏的酆青羽相联系。
他漠然地看了一眼为他擦净手自行退到一旁的钺,定住心神,提步向先前便等在校场上的几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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