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李理每天都指导小翀练琴,纠正指法,分享一些弹奏的技巧。但凡哪里弹错了,他便会毫不留情地指出来,措辞犀利,字字诛心。

小翀常被说得面红耳赤,却又完全无法反驳,憋屈之后,是更长时间、更刻苦勤奋的练习。

有时候,李理会拉着小翀扒一扒流行歌曲的谱子,心血来潮时,还会跟他一起四手联弹,或是小翀弹钢琴,李理拉大提琴,两人共同演奏肖斯塔科维奇或普罗科菲耶夫。

有一次,李理把费铭也叫了过来,跟他们一起六手联弹。

费铭搬张椅子坐在最边上,从头到尾只负责按两个固定的高音键。中途几次抢了拍,还被李理见缝插针呼了一巴掌。费铭吃痛,默默叹气。坐在另一边的小翀则抿紧唇,努力憋笑。

一曲终了,李理问小翀:“开心吗?”

小翀耸耸肩:“还行。”

但我知道他是开心的,因为他的心跳很快,眼睛里闪着雀跃的光,他的琴声不再躁郁凌乱,而是松弛的、愉悦的,充满了爱与憧憬。

*

这天,家里来了一位客人,李理介绍说是自己大学的师哥,现在在音乐学院当助教。

“孩子想考央音,师哥您给指导一二呗。”李理说。

师哥调侃:“有你在,哪还用得着我。”

李理忙说别别别,您这可是捧杀。他招呼小翀过去,让他给师哥弹一曲。

在生人面前,小翀再度变得倨傲疏离,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弹什么?”

“激流。”

小翀抬手就弹。

激昂澎湃的琴声响彻密闭的琴房,师哥和李理并排站在一旁,静默聆听、观察。

一曲毕,师哥表示嘉许,专业点评一番后,还推荐了几支曲子,让小翀加强练习。

看到小翀被肯定,李理轻轻拍了拍小翀的肩,眼底眉梢都是不自禁的自豪。

晚饭后,小翀和李理一起带我遛弯。

李理穿着居家的棉服就出门了。

电梯门快合上时,被追出来的费铭抬脚抵住了,他把羽绒服递给李理。

“天冷,早点回来。”

“好。”

李理穿上羽绒,领子上一圈厚厚的貉子毛,遮了他小半张脸。

暮冬,天色早早黯淡,浸冷的空气中偶有风过。

小翀牵着我,跟李理并排走在小区的林荫步道上,他们一路没说话,默契地维持着并不尴尬的沉默。

忽然,路边的灌木丛里,窜出来一只通体黝黑的小猫。

李理弯下腰,发出喵喵的叫声,想引小黑猫靠近。

小黑猫弓着背,金色的眼睛透出一丝试探,但在看到我的一刹那,凶狠地冲我哈了一声,转身跳回灌木丛,不见了。

我有点委屈,李理摸摸我的头。

小翀说那只猫看着有点小,半岁不到的样子,应该刚离开猫妈妈不久。

李理点点头,不免提到了亚瑟。

我好久没听到亚瑟的名字了,李理提起他时,神色平静淡然,仿佛他从未离开过,让我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

小翀说:“你可以重新再养一只,比如刚才那只小黑猫,你可以领养它。”

李理摇头。

他说,那个雨夜,是亚瑟主动选择了他,他接受了,所以要对亚瑟负责。亚瑟离开后,他出来遛狗,偶尔也会揣上一些猫粮,遇到小区里的流浪猫就喂给它们。

猫儿们警惕地吃完,有些胆子大一些的,会亲昵地蹭蹭他的手背。

那些习惯了流浪的猫,阳光晴好时在草丛里摊开肚皮晒晒太阳,下雨天就躲进楼道,看雨滴落进水洼。它们懂得分辨人类,知道哪些人和善安全,能给它们一口吃的,遇到不好的人,就躲得远远的,一丁点踪影都瞧不见。

“所谓万物灵长的人类,可以在它们需要时给予帮助,却没有权利替它们选择怎样的生活。比起被人类圈养,困于一隅,说不定它们更向往自由,天大地大,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多么肆意自在。”

我忽然有些想哭,李理是懂亚瑟的。

亚瑟无时无刻不想离开,即便居无定所,有上顿没下顿,但因为李理,他抛却了自由和尊严,选择成为了一只在他眼中怠惰、谄媚、仰人施舍的家猫。

亚瑟,我的亚瑟……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路灯忽地亮起,影影绰绰间,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卷起了一地枯黄的落叶。

李理缩起脖子,打了个冷战,直呼好冷,好冷。

小翀一直没出声,直到此时才淡淡转头,睨了他一眼,说:“你好弱。”

李理大概嘴唇冻麻木了,哆嗦了半晌,也没能怼回去一句完整的,最后竟然龇起牙咧嘴,冲我撒气。

“大毛你赶紧的!拉了回屋!”

这话说的,别看我是条狗子,我可是非常有仪式感的。待我一路打好标记,转悠了好几圈,选到一处视野开阔,风景独美的草坪,总算萌生出一丝屎意。

两人在不远处等我,我一边拉屎,一边望着他们,晚风送来低语。

小翀问李理:“你喜欢我舅吗?”

李理哼笑一声,仿佛他问了一个很傻逼的问题。

小翀挠挠后脑勺:“男人为什么会喜欢上男人呢。”

“不就跟你喜欢某个女生一样嘛。”

“我没有……”

“公主殿下也喜欢男生?”

“怎么可能!”

小翀急赤白脸,李理哈哈大笑。

笑完,拂了拂手,淡泊静远的样子:“喜欢就是喜欢,男的女的都一样,都是一样的……”

“这世间芸芸众生,每天都有很多故事,它们循环往复地开始,又悄无声息地结束,那些故事有的欢乐,有的哀伤,也不乏温馨和酸楚,有人热热闹闹,也有人寂寞孤独。有时我在想,相爱好神奇啊,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这看似平凡普通,却是无数个细枝末节的巧合融汇在一起,才能发生的奇迹。其中任何一条岔路,两个人选得不一样了,或是任中一个螺帽针尖似的细节错了,也许结局就南辕北辙了。”

我解决完回到了李理身边,他垂下目光,轻轻抚摸我的脑袋,眼神极尽温柔。

“我这个人吧,说实话很不讨喜。脾气急,性子拧巴,还特自私。不过我很幸运,遇到了你舅舅。他懂我,包容我,总在背后默默地支持我,像一座山,也是我的港湾。他满足了我对情感的所有需求,朋友、爱人、亲人、伙伴……这一路走来,幸而有他,给了我坚持下去的勇气和信心。我很感谢他,也很爱他。”

小翀想说什么,看了看李理,又望向别处,半晌,嘟哝了一句:“好肉麻。”

李扭头就走。

我赶紧跟了上去。

走了没多久,李理停下,大步折返了回去,指着我刚才拉屎的地方对小翀说:“去把屎捡了。”

*

大概晚上吹了风受了凉,李理半夜忽然开始发烧。

费铭给他量体温,找药、喂药,拿浸了凉水再拧干的毛巾帮他擦汗,折腾了大半宿。

李理说冷,浑身发抖,牙齿颤得磕磕响,费铭就紧紧抱着他,手掌在他的后背和胳膊上来回搓。

李理难受睡不着,哼哼唧唧,委屈得掉了泪,费铭亲亲他的额头和眼睛,轻声细语地哄他,跟他说话,还哼起了不着调的儿歌。

李理就笑,咯咯咯的,像一只柔弱乖顺的小兽,边笑边往费铭怀里钻。

第二天,李理睡到中午才起,裹着一条厚厚的毛毯,佝偻着身子下楼,一步一拖沓,虚弱得如同一支蔫了的百合。

费铭正帮小翀收拾行李。

小翀在我们家呆了小半月,今天就要回去了。

早上他起得最早,自己一个人带我出去遛了弯,跟我说了好多知心话,说舍不得我,暑假还要来看我,到时带我去游泳,还说他现在不讨厌钢琴了,回去之后也要好好练琴,争取早一点超过李理。

见李理下来,费铭去厨房端了一碗刚熬好的白粥。

李理捧着碗窝进沙发,一小勺一小勺地吃粥。费铭问他好点没,他不语,只乖乖仰起头,等费铭自己拿手背探他额头的温度。

“倒是不怎么烫了,”费铭顺手理了理他凌乱的刘海,“等会吃了饭,再把药吃了。”

李理温软地应了一声

小翀蹲在行李箱前,抬起头,点评一句:“你好弱。”

李理回他:“你滚。”

*

费铭开车送小翀去车站,李理生病,无法同行,但还是跟我一起把小翀送到了地下车库。

费铭发动了车子,开始看导航。

小翀蹲下来跟我拥抱道别,然后坐进了副驾,看到李理绕过去,他随即按下了车窗。

“一路平安,公主,”李理真诚地笑着,“我和大毛都会想你的。”

小翀气鼓鼓地把车窗又摇了上去,李理又绕到驾驶室那边,撑着车窗冲费铭扬了扬下巴,叮嘱他小心开车,注意安全。

费铭应了一声,让他赶紧回,别又受凉了。

李理挥挥手,转身,刚迈出一步,小翀突然从车窗里探出头。

“暑假我还会来的。”

李理说:“暑假我就要走了。”

“去哪儿?”

“俄罗斯,圣彼得堡音乐学院。”

小翀怔住,垂下了眸子。

有一瞬间,我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濒临失控的情绪。

但很快,他抬起眼,重新看向李理,所有的破碎和焦躁都已消散,他目光里的坚定,一如接下来铿锵有力的话语。

“我会考上央音的,我也会去俄罗斯,去圣彼得堡音乐学院。”

李理挑眉:“跟我叫劲呢。”

“对,就是跟你较劲!”小翀一字一句地说,“总有一天,我会超越你的!”

李理看着他,笑了:“加油哦,我可不会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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