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八点,我迷迷糊糊醒来,周学恺在我身边打呼噜。
一般喝了酒的第二天,他都会睡到下午才起床。
我从床上坐起身,一阵头昏脑胀。
来到洗手间,却发现我的那只白色牙刷杯不见了。而周学恺那只蓝色牙刷杯还好好放在洗手台上方架子上。
我十分诧异,牙刷杯怎么会不见?
但一转身,我就发现了事情原委。
只见我的牙刷杯竟放在洗衣机上,里头插了一白一红两朵玫瑰花,那两朵花花枝很长,单单插在牙刷杯里立不住,于是两朵花都靠在一旁的银白色铁质老水管上,大有股工业风的艺术美感。
我知道这肯定是昨晚周学恺带回来的。
即便心情完全算不上好,我还是忍不住扯着嘴角笑了下。
我找了个空饮料瓶,把花重新插好,换出来我的牙刷杯。
刷完牙,我想起来我又忘记戴耳机了,为了弥补好久不见的小情侣,我干脆把洗手台架子擦出一块干地方,把我的耳机放了上去。我没有摘掉蓝牙外壳,因为万一耗完电,出门就没法用了。而且我记得他们对话里提过,即便待在盒子里,耳机也可以听见外界的一切声响。所以这不影响他们对话聊天。
放完耳机,我去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盒酸奶,却扫见厨房垃圾桶里堆满的薯片袋。都是昨晚等周学恺回来的时候消耗的。不得不说,暴食真的解压,尽管暴食结束后的愧疚与自责也反噬得厉害。我把手里的酸奶重新放回了冰箱。
我租的房子是古老的实用型设计格局,客厅小,卧室大,所以唯一的书桌摆在了卧室。
我今天打算画画,从厨房离开,就坐到了书桌前。
我没有开灯,在漆黑一片的卧室里,周学恺在我身后的床上睡觉,我坐在书桌前,一手抱着平板,一手握着画笔。
但我根本没法专心下来,还在一刻不停地刷新平台站短,想知道签约是否通过。
没想不到十点,周学恺竟然醒了。
我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亲爱的早上好”。
而我的反应是心下立即一个“咯噔”。
为什么,为什么要提前两个小时醒过来?原本我可以自在跟自己独处的两个小时,就这么没了。
但我知道这没法怪谁,只好压下内心的那点不快,囫囵回道:“早上好。”
“亲爱的去给我倒点水吧。”周学恺说。
以往他喝醉酒回家,我都会在床头柜给他放一杯水,但昨晚上我没有这么做。
我迟疑了一会儿,才转身出了卧室,回来的时候,手里端了一杯温水。递给周学恺,他道:“谢谢亲爱的。”
我重新走回书桌前,拿了手机就习惯性打开插画平台app,再次刷新站短。
而这一次,我看到了一个红色的“1”,那是新消息通知——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煎熬到现在,终于要等到结果了吗?
我强装镇定,屏住呼吸,点开了收信箱。
在看到“对不起”三个字的时候,那颗悬着的心猛然坠落冰窟。
尽管反复打自我预防针,可我还是不愿接受,我花了一年时间准备的投稿作品,整整一年时间,反复修改了那么多遍的作品,就这样以被拒绝收场。
而就在这个时候,我背后传来周学恺懒懒的带着笑的声音。
“亲爱的,我饿了,去给我弄点吃的吧。”
我问:“你想吃什么?”
我的语气是那样波澜不惊,平静到我自己都感到害怕。
“意面?就简单弄点,你以前常做的那种就行,别麻烦。”
“你觉得弄一碗意面简单吗?”我答。
不知何时,我嘴角竟爬上一抹冷笑。
周学恺不会做饭,一点也不会。
“还有,我以前也没有常做。”我补充道。
周学恺不说话了。我也没回头。但我能想象他此刻脸上的惊愕表情。
可我却一点也不想停下。
我转过身,用依旧平淡冷漠的口吻,对坐在床上的人说:“你搬出去吧。”
周学恺目光有些呆滞,好像瞬间没反应过来。
我没再说话了。卧室里依旧漆黑,只剩下我们两人的呼吸与彼此沉默无声对峙。
又过了一会儿,他从床上走下来,走到我身前,笑着伸手搭上我的腰。
“南南,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喝酒喝到这么晚了。或者我下次再晚回来,我就睡沙发!不进屋打扰你了。你看这样行不行?”
周学恺已经很久没喊我“南南”了。在一起之前他总是喊我“南南”,但是在一起之后,称呼就变成了“亲爱的”。其实我更喜欢他喊我“南南”,因为那听上去更像一个独立的平等的人,而不是某个附庸。
“周学恺,不是因为这个。”我答。
“那是因为什么?我还有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我都改。”他说。
“就是因为这个。”我说。
他有点被我弄糊涂了,问:“因为什么?”
“你可以不改的,我不希望你改。”我答。
周学恺没答话,却把手从我腰上拿开了,看我的眼神也没了任何亲昵,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却完全没顾及他的反应,继续道,“你可以不戒烟,可以不戒酒,可以晚归,只要我们分开住,不影响到我就可以了。”
周学恺没答话。
我知道他心里的想法。
我百分百相信他是真心想要为我改变,愿意为我们的关系做出努力。他是个很懒的人,只是但凡涉及到我的事,他都会格外认真。
他也绝非是出不起单独出去住的房租,我虽然不清楚他目前的收入,但肯定高于我,连我都可以负担在这个地段租个一居室,他肯定也没问题,而且对我,他很大方,之前曾向我提出要不我们搬去更新一点的小区,租个两居室,房租他全出,但这个方案被我拒绝。
我也清楚,跟社会上大部分人相比,他已经算得上十分尊重女性,从不干涉我做任何关乎我个人发展的决定。
所以已经是这样一个“好”男人了,我到底在鸡蛋里挑什么骨头。
而就在我说出,“你可以不改的”这句话的那刻,我好像突然想明白了。
——我一直不愿意拆穿与直面的骨头,是在他的观念里,对“家庭形式”传统而根深蒂固的追求。
然而我对这种家庭形式下必然产生的分工模式又过于敏感。
敏感到我甚至害怕他事业有成。
我害怕那个事业有成的人为这个家做出的最大贡献,就是不在妻子面前抽烟,就是深夜喝酒回家的轻手轻脚。而他都已经做出这种“牺牲”了,妻子不理所当然地承担些家务,为深夜回家的丈夫下一碗热腾腾的面,似乎就不合适了。
然而,我可以接受出于爱为他做饭,甚至出于爱心甘情愿为他刷被大便染黄的马桶,却不能接受这种“家庭形式”下看似理所当然的分工。而一旦形成分工,甚至连为他倒杯水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都会扯得我那根敏感的神经隐隐作痛。
我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在收到平台的拒信后彻底崩塌。
因为事业上的失败进一步提醒着我,如果不做点什么,我将会一点点妥协下去,最终被拖入我最无法忍受的结局,被困入“家庭形式”的深渊。
但抱歉在这一刻,我脑袋里乱成一团浆糊,彻底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反反复复对周学恺重复的只有一句话。
“你搬出去吧。”
不到中午,周学恺就收拾好了行李。
中途他好像有几次试图与我沟通,但我表现得像个木头人,没给他任何反馈。
他推着行李即将离开时,我才如梦初醒般问了一声:“你今天去哪住?”
他顿了片刻才答话,脸色很难看,情绪全写在脸上。
半晌后,他答:“先找xx凑合一天吧,他要是不方便,我就去酒店。”
我知道这个时候说一声“抱歉”比较合理,但出于爱,我没有用这种方式“羞辱”他,只淡淡答了声:“好。”
大门“砰”一声合上。
这是我们在一起之后的头一回,我送他离开家,却没有跟他吻别。
在黑漆漆的过道里,看着那扇冰冷幽深的破旧大门,我仿佛看到我的爱情正在枯萎的模样。然而,我竟然笑了。而且我确信我发出的,是来自内心深处的,畅快又放松的笑。
好像我终于,终于,在一场持续的间歇性溺水里,抓到了属于我的那块浮木。
我紧紧抱住浮木,望向四周,尽管看不到岸,却莫名心安。
因为我得到的是一片我可以想往哪漂就往哪漂的水域,就算我漂浮的姿势狼狈不堪,就算这只是一个只有破烂水草的小水塘,就算我一辈子都没能力上岸。
但是,我自由了。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音乐app,找到一首我现下能想出来的最欢快的歌,伴着那旋律,在狭小昏暗的客厅里,忘情扭动起来。伴随着扭动的,还有我时不时的放声大笑与呐喊。
不知扭了多久,我感到有些累,而且发觉脸上还有些刺痛,我这才察觉,我竟然哭了,竟然高兴得哭了。
我想要洗把脸。一踏进洗手间,就看到那两朵插在饮料瓶里的工业风玫瑰花。
然后我笑了。
我向我曾体验过的疯狂的真心的也毫无意义的爱情,绽开了一个无比真诚友好的笑容。
然而当我走到水池边,刚想拧开水龙头,却一下愣住。
我的两只耳机跟牙刷杯,竟然都掉进了水池里,全都漂浮在带泡沫的洗漱后的脏水上。
我震惊得竟然忘记第一时间去打捞那两具尸体。
等我好容易冷静下来,试图去推测还原在这里曾发生过的事。
但这似乎一点也不难。
周学恺今早跟往常一样,用完水池后没有放掉脏水,然后回卧室去收拾行李。过了一会儿,他来洗手间收拾洗漱用具,拿走他的蓝色牙刷杯时,不小心碰倒了我的白色牙刷杯。
而我听觉无比灵敏的耳机听见了牙刷杯坠落进水池的声音。
他听到的一定是“咕咚”的令他心悸的水声,而非跟瓷砖的撞击声。
我的耳机下意识想救他的爱人,然后竟凭自己的力量挣脱了蓝牙盒子,一跃而出,跳入水池。
然而我的耳机忘记了,牙刷杯不怕水。
真正怕水,而且碰到水会死的,是他自己。
晚上,我把已经晾干的耳机丢进牙刷杯,把牙刷杯用塑料袋套起来,放进空了大半的储物柜,然后在网上下单了一副新耳机。
做完这些,我坐到书桌前,打开了画板。
那天以后,尽管不需要再在家里戴耳机,我还是试了试戴着耳机刷牙,但我的新牙刷杯跟新耳机都很安静,不再对话。
如果不是因为那场意外的跳水事件,我甚至怀疑那半年我见证的恋爱,是压力太大而导致的幻听。
但我亲眼看见了漂在水池里的一对耳机,他明明原来是被我好好放在蓝牙盒子里的。
我会跟牙刷杯一起记住,从今往后每一年的4月3日,都是耳机的忌日。
也是苏南在这世上的第二个生日。
(本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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