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苏南拎着行李箱出了门。
垃圾她在前一天晚上拿到楼下扔了。因为今早她要推行李不方便出门带下去,但不想不在家的几天,垃圾袋们都呆在玄关。
出差第一天,夜里苏南跟妈妈打了个视频电话。
结婚前苏南在家随时都能跟妈妈打电话。但在结婚后,她一般都会挑周学恺不在身边的时候跟妈妈打电话。
妈妈耐心听着苏南对国庆期间各种琐事的“抱怨”。
爸爸冒头插话道:“说什么呢?人家妈妈给什么你就拿着,那是长辈,你是晚辈,晚辈就得尊重长辈。”
爸爸性格如此,说话很冲。苏南一直没法习惯,每到这种时候只有妈妈能解决父女矛盾。
妈妈转移到卧室,把爸爸关在了客厅。
苏南讲完国庆的事,又开始讲婚礼。
妈妈问:“是你哪个同学啊,我怎么没印象?”
苏南答:“就那个!你记不记得有回我去他家,他在桌上跟人玩牌,他妈妈一个人默默收拾家里,扫地拖地洗衣服,还给我们做饭,做完饭一个人在沙发上吃,还洗了碗,我后来才知道那是他妈,那天我一直以为是家里请的钟点工。”
描述完这些,苏南忽然觉得更难过了。
妈妈也意识到了苏南的不开心。
“吵架了?”妈妈问。
苏南没说跟周学恺吵架的事。但无奈,妈妈太了解她。
苏南点头。
妈妈不像爸爸,顺着苏南的情绪说了不少安慰的话,然后道:“累了就回家。”
苏南鼻子有点酸。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妈妈在她家又何尝不是同样的角色?
结束视频前,苏南问了妈妈一个问题:“妈,我记得我小时候,大概念初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你忽然疏远我,你还记得是为什么吗?”
妈妈问:“我疏远你?”
苏南答:“对,就是忽然对我没以前那么好了。”
妈妈问:“那我怎么对你?”
苏南答:“我也不太记得了,总之我当时觉得你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妈妈笑:“谁不会变呢?妈妈也是人啊。”
挂了电话,苏南回想着妈妈刚刚的话。
她之所以会问这个问题,是因为花花的两个人格让她想起了童年这段经历。
她怀疑那个时候妈妈也短暂“觉醒”过一段时间,不愿再在家里做一根燃烧的蜡烛。只是后来,妈妈还是回到了老路上。
苏南想,也许花花的第一人格,是在进化出第二人格后,自愿保留下来的。
晚上苏南从外套兜里无意间又掏出了卡其色裤子的小票。
她主动给周学恺发消息道:[裤子试了吗?]
周学恺很快回:[还没]
苏南:[快试试]
周学恺:[老婆我错了]
苏南没理他,半小时后问:[裤子试了吗?]
十分钟后得到回复:[试了]
苏南没再搭理周学恺。
尽管她意识到了婆婆把小票塞给她这件事本身,是一种母亲职责的转移。但周学恺爸妈、她的爸妈,他们都没“错”。苏南不能让他们承担自己“觉醒”的代价。
花花的两重人格让苏南意识到,她不能那样傲慢。
而苏南也知道,是她自己选择了走入婚姻,并享受了进入婚姻所减少的社会摩擦成本。所以她理应付费。
出差两天,苏南飞机落地的时候,微信里跳出周学恺的一大段话。大意是担心苏南出差吃不好,就提前把冰箱里的山楂汁拿出来放到了茶几上,等苏南到家的时候,山楂汁就不冰了,可以直接喝。
同时告诉苏南,他今晚在外头应酬。
苏南回了个表情给周学恺。
回到家后,她发现玄关处的拖鞋不似以往那样乱摆,周学恺竟然把拖鞋整齐摆在了鞋架上。
进屋后她又发现,四个垃圾桶都换了崭新的垃圾袋,只不过厨房装湿垃圾的垃圾桶上套的是薄袋子。
更叫苏南不可置信的是,周学恺还给她“叠”了被子。
但不是叠成豆腐块,而是平铺成了睡觉前的状态。
苏南看见了周学恺道歉的“诚意”。
尽管这一刻,她很诚实地感到,自己并没有多开心。
苏南把东西收拾完,换上居家服,坐到桌前准备开始工作。
但她突然想到,周学恺说试过了裤子,但这个人甚至都没问她,裤子放哪了。
这一刻,苏南有些生气。
很快,她意识到自己代入了周学恺的妈妈,正在变成几乎每个家里都会有的那个,“愤怒的母亲”。
苏南烦躁地起身打开衣柜,却猛然看见叫她心惊的一幕。
那个摆放两条裤子的格子里,花花的裤脚遍布了线头,而那些掉下来的线,全都散落在阿蓝身上。
两条裤子的位置也发生了变化,花花去了下边,阿蓝全部压在了花花上边,并且用裤脚把花花压得死死的,动作极为霸道蛮横。
苏南连忙取出花花,问:“怎么回事?”
花花答:“我不知道。”
苏南听出,花花这个时候启动的是第二人格。
所以这一切发生,是在花花切换第一人格的时候。
如果苏南没看错,阿蓝“家暴”了第一人格的花花。
苏南把花花身下的线头剪干净,叠好转移到另一个衣柜格中。
接着,把目光投向了阿蓝。
很好,在她变成一个愤怒的母亲之前,先被这个巨婴逼成了一个复仇之火熊熊燃烧起来的恶人。
苏南冷静地找到那张小票,庆幸自己没有因为周学恺的一面之词丢掉。也许潜意识里,她知道周学恺是在糊弄她。就像糊弄自己的妈妈一样。
第二天一大早,苏南带着卡其色裤子跟小票来到商场,去前台说要退货。
前台接待员看了小票,又检查了裤子,帮她办了手续。
苏南看见接待员把卡其色裤子挂到了进门的地方,而在卡其色裤子对面,是一套女士秋装,秋装上,套了一条湖蓝色的围巾。
卡其色裤子一被挂回货架,苏南就听见了一声轻挑的招呼:“嘿,小蓝。老公回来了。”
苏南胃里一阵犯恶心,脑补了无数油腻男的油腻场面。也似乎明白了卡其色裤子给自己起名“阿蓝”的原因。
这条愚蠢自大的裤子恐怕还在洋洋得意于自己的深情。
而阿蓝被退货后反而展现出的春风得意的状态,显然不能让苏南这个恶人满意。
苏南指着那套秋装问接待员:“我可以试试这套衣服吗?”
接待员立刻道:“可以的。这个尺码正合适您。”
苏南说:“围巾我也要。”
十分钟后,苏南在前台买单,买下了那一套女士秋装,以及那条湖蓝色的围巾。
然后对接待员道:“刚才退掉的裤子也麻烦帮我包起来吧。”
顿了下,苏南补充道,“再帮我拿一条一样的新的。”
接待员显然有些奇怪,问:“您说再拿一条裤子?那款卡其色的?”
苏南答:“对。”
接待员于是帮苏南一并包起来。
提着购物袋,苏南离开了这家服装店,从包里抽出湖蓝色围巾戴到了脖子上。然后,去商场地下一层的超市买了一把看起来最适合剪布料的剪刀。
走出商场,苏南一眼就看到了一排垃圾桶。
这里是朝阳区人流车流量最大的商圈之一。苏南拎着购物袋走近垃圾桶,将购物袋放到地上,从里头取出刚退货又买回的卡其色裤子。
忽然被暴露在天光之下,卡其色裤子大喊道:“臭三八你要做什么?”
苏南唇边勾起一抹笑,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取出剪刀,从裤脚开始细细剪起来。
过程中卡其色裤子完全不顾自己是在喜欢的围巾面前,毫无风度与尊严地从骂娘到求饶,用词一个比一个难听。
于是,苏南的手法也越加不稳定。时而剪斜线,时而剪圆弧。
而且为了防止卡其色裤子自己拼回来,在剪掉一条裤腿后,苏南打了个车,从朝阳去了海淀,找了一个新垃圾桶,剪掉了另一条裤腿。
裤腰跟裆部,她在丰台跟大兴分别剪完。
尽管蓝色围巾全程没说话,但苏南发现每次有秋风吹来的时候,这条围巾都扬得格外高,似乎在告诉苏南,她很高兴一直对她进行言语骚扰的裤渣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往垃圾桶里丢掉最后一块裆下破布后,苏南站在原处,抬头看了看马路对面。
有个一直在打量她的小男孩这时被妈妈牵走。
这自然不是第一个这么看苏南的路人。一上午,她在北京四个区大概收获了不下百个路人或惊疑或惶恐的目光。
做完这一切,苏南悠然转身,在正午的北京街头扫了辆共享单车,骑到最近的地铁站。锁车,进了地铁。
人类文明走到今天,也似乎还是需要一些不文明的解决方式,来重新定义到底什么才是文明。
苏南回到家,把新的卡其色裤子叠好放进衣柜,收起小票。
来到卫生间,上厕所时发现马桶光洁如新,想起来这是周学恺爸妈来家里时刷的。
她拎起背包出了门。
请了一上午假,她要赶回公司上班了。
(本故事完。首发于2023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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