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记忆开始于一个夜晚。
有人背着我，一步一步走在岩石裸露的高原上。
我在止不住的下坠，却又在一次次颠簸中被抛起。
有人背着我，被星光淹没。
「我们要去哪里？」
「克特拉尔，我们要去克特拉尔。」
我听见回答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左右转头时，却不见一个人影，只有黑色的山峦，蠕动的山峦，远远向我们挥手的山峦。
「克特拉尔是什么？」
「是出生，我们要去出生。」
身下人的脚步停住了。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张深蓝的镜面，白色的石头一圈圈相互嵌套，平整地铺在上面。
然后，我就被抛了进去——
镜面上出现了一座山峰的巨影，接着它便彻底破碎了。
在群山的克特拉尔，我是鲁卡索金峰；在山外的克特拉尔，我是一名叫“鲁克”的矮人。
这是我曾遗忘的降生。
.
“您的脸又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代价，和阿玛利亚一样的代价。”
这个传说除了世间流传的内容外，还有另一个版本，一个只有矮人知道的版本。
它并不是少女与恋人的罗曼史，而是一位人族的母亲与她的女儿的故事。
在矮人们的口中，母亲孕育了女儿，她将自己的一半生命分给了她，因此母亲迅速衰老下去，而女儿却出落得和母亲年轻时一样青春美丽。有一天，女儿从熟睡中醒来时，发现母亲已经离世。
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四处寻觅复活母亲的方法。终于有一天，她找到了矮人的群落，矮人族的族长告诉她，如果她从克特拉尔搬回一座山峰，那么她就能复活她的母亲。
女儿同意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把山峰背至背上的，又是怎么一步步地奋力前行，总之，她做到了，她离终点越来越近。可是，当她终于把山峰搬至湖水旁边时，却因为太过疲累，随着山峰一起坠入了湖中。
湖水送她的母亲重新出生，却洗掉了遮掩在她一半生命上的青春与美丽。
于是，出现在矮人族长面前的，就是一个正哇哇大哭的婴儿，和一只一半身体已经死去，而一半身体却仍有生命活力的怪物。
怪物将婴儿交给族长，然后取下了她那一半还在跳动的心脏。
那半心脏在被掏出的瞬间就化为了晶莹的红宝石。据说它有着一半生命的魔力，能够让死者共享使用者的一半生命，代价是使用者会变成半死半活到怪物。
族长承担起了抚养婴儿的责任，并用少女的名字将这枚宝石命名为“阿玛利亚”。
“后来，这枚宝石失窃了。再次出现时，它就在圣阿玛利亚王冠上。”
“这——抱歉抱歉，您接着讲。”
我们一直在寻找这枚宝石，但说实话，那枚宝石对矮人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我们的圣地是克特拉尔，圣地在，矮人就在。阿玛利亚的魔力再诱人，归根到底只是借用了矮人力量的人族内部的传奇而已。
况且，时隔多年，复活的阿玛利亚的母亲早已再次踏入死亡了。于是族长认为，既然宝石沦落到了人族王室的手里，就由他们暂时保管。
“不只是这个原因吧？算算时间，大概也快到第三纪末了，异族衰微，人族崛起，当时矮人自己都自顾不暇，哪来力量去讨要一块魔法石？”
“……你小子不想听就接着说。”
“您请，您请。”
从那之后，我们就聚居在王国南部帕力格盆地内部。克特拉尔河向心汇入，它是圣地在现世的表现。受祝福的矮人沿着河流的一条支流向任一方向走，就能在圣地与现世间穿行。
我们以为生活就会这样一天天照常延续下去，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吃饭、打铁、售卖，死亡、搬山、新生，就算经历再多磨难，死去的人都会以新的生命回到我们中间，太阳永不变。
但是，我们错了。
圣地的传闻不知怎的泄露了出去。一位人族大贵族来，说轮回是光明神的神迹，要将我们赶走。后来我才发现，他是在人族大王子的授意下这么做的。
“胡说八道，谁不知道那个光明神的教义是什么死者前往英灵殿，哪来的回头路。”
“你说的没错。在大多数信仰中，灵魂都是以单程形式展现。”
“人族信奉光明神，他们死后会被接到神的神殿欢饮享乐；你们兽人相信自己血脉，对生死倒不太在意；精灵信仰他们的‘树’，认为死后会回归同一的整体，再也没有个体差别。但我们不会。”
“克特拉尔是我们每个人的母亲、故乡，也是我们信奉的神，我们相信轮回。轮回也将我们眷顾。”
“所以克特拉尔才会如此珍贵。”
“所以，克特拉尔才会如此珍贵。它是让个体灵魂停留于在世间，不会离去的唯一途径。”
“那么，克特拉尔大地震，也不仅仅是自然的大地震了？”
“当然。”
在一天夜里，他们派出了十五位高阶**师，催动土系魔法，要将我们活埋。
“你们都死了，他去哪找受祝福的矮人给他引路？”
“他们有死灵法师。可能魔王与魔将在你们眼里只是传说故事，但是，他们一直都存在。不仅私下里侵扰着王国的暗部，就连王国一些上层也与他们相勾结。”
“……等等，也就说，你们圣地的防护法术辩认不出来生者与死者，只能辨认出有没有受过祝福，是吗？可是阿玛利亚只有一半生命，不也变成怪物了？”
“你也说了，她只有一半生命。”
“所以，进出者，全或无？”
“全或无。”
那一夜，帕力格矮人灭族之夜。
我只记得大地在翻滚，撕裂，有族人的脑袋被飞来的碎石击碎，但是更多族人被大地的巨口吞噬，彻底消失在了我的面前。
那一夜吵闹到了极点，甚至现在一听吵闹声，我就觉得我回到了那个晚上。我觉得我不是在站立，我再也不能站立，双腿正不受我控制地在交替，在不停地跑。
我沿着河水逃啊，逃啊，逃到晕头转向，逃到双腿发软，直接跪倒在地上，酸水从口里不断的往外涌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周围，都是山。
我跪在山上，我跪在山前，我跪在山中央，我跪在山脚下。再也没有什么天与地的差别，我所能看见的是山，只有山，苍凉的裸露着岩石的枯山，连绵不绝、越来越多的山。
山将我抛起而又重重跌落，山将我揉碎而又重新拼组。我试图询问山，但他们回给我的只有我自己的声音。
我走不出去，我也不去想怎么出去，那时候，我只有一个问题：
为什么他们是山，而我还活着。
后来我想，我要把他们带出去。
“你做到了。”
“我没有。”
我当时想过要一座座搬，但是我找不到湖泊——他们施法时破坏了外界的流向，进而又由外向内破坏了克特拉尔圣地，我只得先把一座座山搬到身上，哪怕只是一部分也好。终于，我在克特拉尔彻底坍塌之前，看到了出口。
那是克特拉尔特地为我留出来的出口，我知道，我带着他们出去了，它就彻底死了。
但我别无选择。
“而且我带的太多了，多到远远超出崩溃中的克特拉尔能够轮回的上限，所以它支付不起的部分，就由我自己承担。”
“您的生命现在被分成了多少部分？”
“我不知道。”
“那您的族人还能复活吗？”
“不能。他们中的大多数，我只带走了山的一石半壁，而克特拉尔也已完全崩溃。”
鲁克指了指自己脑袋。
“现在，帕力格矮人族所有的知识，所有的历史，都在这里。”
“而随着我的死亡，矮人的一切都会随之而去。”
“他们已经死了，你听他们在说话，那也只是我自己的生命碎片在说话；你听我在说话，那也只是一个残魂的不讲道理的疯话。”
“站在你面前的，只是山群的回响罢了。”
原本以为中期才会写到的内容，没想到鸦比我想像中发现的要快，没事，老师还是越早拐回去越好
鲁克回乡那段可以看作sc没过但是灵感过了，san扣太多直接疯狂。但他话也有含糊的地方，鸦想追问被打断了。
结尾本来还有一段，考虑完整性，明天再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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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矮人，死亡与万山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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