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账本像一块灼热的炭火,藏在沈清的裙撑夹层里,时刻炙烤着她的神经。她不敢有丝毫大意,行走坐卧都保持着极度的警惕,生怕一个不经意的动作暴露了这致命的秘密。与塞巴斯蒂安取得联系,将账本安全交到他手中,成了眼下最迫切,也最困难的任务。

塔楼被看得像铁桶一般,画室也因之前的“火灾”和搜查而变得敏感。她尝试过在清晨送杂物的间隙,远远朝塔楼窗口投去一瞥,但厚重的窗帘始终紧闭,未能得到任何回应。焦虑如同藤蔓,悄然缠绕着她的心,越收越紧。

这天下午,她被分配到洗衣房协助清洗大量积压的床单和桌布。沉重的、湿透的亚麻布料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拧干,冰冷的水浸透了她的袖口,刺骨的寒意顺着胳膊蔓延。莉莉也被分配到这里,她显然将这份辛苦的差事迁怒于沈清,眼神中的恶意几乎不加掩饰。

“磨蹭什么?没吃饭吗?”莉莉尖刻地指责沈清拧干床单的速度,“还是说,想着你那疯主子,没心思干活了?”

沈清没有理会,沉默地加大手上的力道。水珠从紧绷的布料缝隙中被挤出,溅落在石地上。

莉莉见她不理,越发恼怒。她故意将一盆刚漂洗过、带着皂角滑腻泡沫的脏水,“不小心”踢翻在沈清脚边。污水瞬间浸湿了沈清的裙摆和鞋子,冰冷的黏腻感让她打了个寒颤。

“哎呀,真不好意思,”莉莉假意惊叫,嘴角却带着恶毒的笑意,“地太滑了,没站稳。”

沈清停下动作,抬起头,冷冷地看向莉莉。她知道,忍让只会让对方变本加厉。

“你看什么看?”莉莉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色厉内荏地逼近一步,“难道我说错了?你不是整天想着往东翼跑?别以为没人知道你那点龌龊心思!一个下贱的女仆,也敢觊觎少爷?”

周围的几个女仆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屏息看着这场冲突,没有人敢出声劝阻。玛莎不在洗衣房,没有人能帮沈清解围。

“捡起来。”沈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罕见的冰冷和坚定,她的目光落在被莉莉故意扔到泥水坑里的、她刚刚用来擦拭水渍的干净抹布上。

莉莉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沈清敢反抗。随即,她像是被侮辱了一般,涨红了脸:“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命令我?”

“我让你,捡起来。”沈清重复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不能退,尤其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一旦示弱,莉莉乃至伊莎贝拉的气焰会更加嚣张。

莉莉被彻底激怒了,她扬手就朝着沈清的脸扇过来:“我让你嚣张!”

沈清早有防备,侧头想躲,但脚下是湿滑的地面,动作慢了半拍。眼看那带着风声的巴掌就要落下——

“啊——!!!”

一声凄厉恐怖、不似人声的嘶吼,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洗衣房敞开的窗户外面炸响!那声音里充满了狂乱的愤怒和一种非理性的暴戾,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声响,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骇人声响吓得僵住了,莉莉挥到一半的手也停滞在半空,脸上血色尽褪,写满了惊恐。

是塞巴斯蒂安的声音!

紧接着,是沉重而混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木质拐杖狠狠敲击石地的“咚咚”声,如同战鼓般急促逼近。

“在哪里?!那个贱人在哪里?!敢动我的东西!我要撕碎她!!”塞巴斯蒂安的咆哮声越来越近,充满了毁灭性的疯狂。

洗衣房里的女仆们发出惊恐的低呼,下意识地朝角落里缩去。莉莉更是吓得浑身发抖,刚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对“疯少爷”本能的恐惧。

“砰!”洗衣房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撞开。

塞巴斯蒂安出现在门口。他穿着那件黑色的睡袍,衣襟散乱,沾着不知是颜料还是灰尘的污渍。银色眼罩下的脸庞扭曲着,那只裸露的右眼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瞳孔放大,里面燃烧着混乱而炽烈的火焰。他手中紧握着一根沉重的橡木拐杖,此刻正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凶狠地扫视着洗衣房内的每一个人。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距离沈清最近、脸色惨白的莉莉身上。

“是你!是你这个贱婢!”他发出一声低吼,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野兽,根本不给莉莉任何解释的机会,挥起拐杖就朝着她劈头盖脸地打去!

“先生!饶命!不是我!不是我啊!”莉莉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抱头鼠窜。拐杖带着风声擦过她的肩膀,虽然没有结实打中,但那凌厉的势头和塞巴斯蒂安完全失控的模样,已经将她彻底吓破胆。

塞巴斯蒂安根本不听,一边发出意义不明的怒吼和诅咒,一边挥舞着拐杖追打着莉莉。他刻意将莉莉朝着远离沈清的方向驱赶,动作看似狂乱,却精准地没有碰到任何晾晒的衣物和器械,所有的“破坏力”都集中在了对莉莉的威慑上。

莉莉哭喊着,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洗衣房,塞巴斯蒂安如同索命的恶鬼,嘶吼着追了出去,声音和脚步声迅速远去。

洗衣房里死一般寂静。

过了好几秒,女仆们才仿佛重新学会呼吸,面面相觑,脸上都带着未褪的惊恐。没有人去关心莉莉的死活,更多的是庆幸那“疯癫”的怒火没有降临到自己头上。

沈清站在原地,心脏仍在狂跳。她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塞巴斯蒂安那疯狂暴戾的身影似乎还在眼前晃动。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刚才那一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

那声嘶吼出现得太过及时,他驱赶莉莉的方向太过明确,他看似狂乱的挥舞中那微妙的控制……他是在保护她。用他最擅长,也最令人畏惧的“疯癫”面具,为她解围,震慑了莉莉,也间接警告了所有旁观者。

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混杂着后怕、感激,还有一丝难以忽视的心悸。他一直在关注着她吗?他是如何知道她此刻陷入困境的?

她缓缓低下头,准备继续处理脚边的狼藉。然而,就在她弯腰的瞬间,她的目光瞥见门口阴影处的地上,似乎掉落了一样东西。

趁着其他女仆还在惊魂未定地窃窃私语,没有人注意她,沈清快步走到门口,假装查看情况,迅速将那样东西拾起,藏入袖中。

那是一条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质地上乘的白色亚麻手帕。手帕的一角,用深蓝色的丝线,绣着一个精致而小巧的字母“S”。

塞巴斯蒂安(Sebastian)。

手帕干净而柔软,带着一丝极淡的、属于他的,混合了雪松、旧书和某种苦杏仁般冷冽的气息。与刚才那个狂暴、混乱的形象格格不入。

他并非只是单纯地驱赶莉莉。他在混乱中,给她留下了这个。是让她擦拭被污水弄脏的手和裙摆?还是一个无声的讯号,表明他知晓一切,并且就在附近?

沈清紧紧攥着袖中的手帕,那柔软的布料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她走回原处,沉默地拧干那条沉重的床单,冰冷的水再次浸湿她的双手,但胸口那块贴着钥匙和账本的皮肤,却莫名地感到一丝微弱的暖意。

他并非完全被困在塔楼之中。他仍有他的方法和眼线。而他选择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在她最孤立无援的时刻,递来了微小的、却至关重要的援手与……安慰。

下一次,当她终于找到机会,将账本送到他手中时,她或许该问问他,这条干净的手帕,究竟意味着什么。是盟友间的默契,还是……某种更深沉、更复杂情感的悄然流露?

洗衣房外的喧嚣早已平息,只剩下女仆们压抑的议论声和流水的哗哗声。但沈清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疯癫”风暴中,悄然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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