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视线汇聚在少年一开一合的檀口上,光洁的脸颊两侧,雪白的碎发轻轻甩动,在阳光下闪耀着晶莹的色泽。
“里梅。”
“嗯?”
“你真美。”
“哈?你果然是疯了吧。”
果不其然,里梅扭曲的神情又惹得我笑出了眼泪。
……
流动的粉色瀑布之间高悬着明亮的满月,银白的光晕倾泻在我的飞舞的乌丝和唐衣上。
我正站在围绕着漆红雕栏的高台上起舞。
白日里和里梅相伴的时光让我久违地感到轻松,这种轻盈只在儿时母亲的怀抱中感受过——心变得很软很软,下一秒就要化身天边的云霞。
如同一场梦,在仙境一般的宫殿里,我找回了被兄长杀死的小雪兔,得以以无人注视的方式继续舞蹈着。
这种奇异的感受是不是被称之为“自由”?
我无从得知。
只是,当那个高大的身影迈着悠然的步履走进庭院时,甜蜜的幻觉轰然碎裂,我的喉咙再一次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了。
但我不能停止,被人观赏才是我起舞的意义。
不是么?至少母亲是这样告诉我的。
我看到他在对面的茶亭里入座,里梅跪在他旁边为他斟酒。
兴致忽然变得很差,脚下步履变得虚浮,台下俨然就是父亲和尊贵客人们的故作慈爱的堆笑嘴脸,我分明能看到,那些眼睛里闪烁着**的鬼火。
“好啊,真是太好了,能有这样标志的女儿是你的福气啊!”
“哈哈哈,僚友谬赞了,这都是应当教会她的啊,女子若是不学会一门雅艺,日后如何牢牢俘获夫婿的心呢?”
……
幻灭的感情并非今朝才有所体会,我的人生就是由无数把这样锋利的尖刀雕刻而成,当无数的空洞占据的灵魂,搓破甜蜜的泡沫后所带来的绝望也如同一滴朝露,沿着眼角的泪水很快消失了。
“那是什么表情?里梅不是说你玩得很高兴吗?”
红眸下一只细小的眼睛向里梅扫去,里梅立刻放下酒壶把头叩在地上。
两面宿傩曲了曲手指,里梅恭敬地告退。
“把眼泪擦干净,然后过来。”
在他低沉的命令声中,父亲消失了。
我停下旋转的舞步,错愕地抚上侧脸,指腹传来湿润的冰凉。
为什么每次见到他,我的眼泪都会自顾自地留下来呢?就好像终于遇见了愿意品尝它的人。
我赤足跑下舞乐殿,不顾脚下传来的刺痛,踩过布满砾石的石板路,奔向他,然后停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将身子伏在茶亭的木板上。
“宿傩大人,请恕我失礼,‘绵绵春雨樱花褪,容颜不再忧思中’,这是母亲想念父亲时时常念诵的和歌,看见满园樱色,我不禁思念起大人。”
我在心中快速即兴编撰的台词似乎不如我想的那样天衣无缝,他并没有回应我热切的“思念”,而是勾勾手指示意我靠近,然后用两只粗大的手指捏起我的脸颊。
四只红眸良久地俯视着我的面庞,忽然意味深长地吐出一个高高在上的疑惑: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妾什么都不想要,只要陪在大人身边就好。”
我学着母亲乞求父亲留宿时的言语和姿态。
“别再用那种恶心的自称,再这样说话我就割断你的舌头。”
我瞪大了眼睛,吓得赶紧将剩下的台词咽回去,断手的滋味和血色的帘幕在我心中挥之不去。
“现在回答我的问题,在我还有心情实现它之前。”
说着他捻起一缕我的头发,细细把玩起来。
我努力的搜寻着答案,却发现能从口中蹦出的唯有一些庸常之物而已:
“我……我……想要上等的胭脂和象牙黛,有樱花刺绣的紫色舞衣,嵌有月光贝和金子的篦子,还有任我挑选的珠宝钗环……我还想,还想要……”
你还想要什么呢?不知感激的坏孩子——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
自由?——这是笼子里的东西绝对不能说出口的字眼。
爱?——乞求诅咒之王的爱,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会死吧?
我感到一阵颤栗,嘴唇开开合合,却发不出一点声响。
他一只手枕上凭几,眼中探究的兴味愈甚。他和我一样保守着这份缄默,直到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还想要大人从今以后同我一起用膳!”
这种南辕北辙的话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从何而来,后知后觉间我感到懊悔,但却已是覆水难收。
“为什么?”他跳动了一下眉毛,用逗弄宠物的眼神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因为……因为只要看不到大人就会害怕,害怕被大人就这样丢掉……看不到大人,妾……我实在是寝食难安……”
和我方才的索取之物一样,我的脑海中蓦然浮现出这样的句子,于是我便把它轻轻吐露了出来,仅仅如此而已。
“哦?是么?可是里梅说你除了苏全部都吃完了。那么,你们两个究竟是谁在撒谎呢?”
他好整以待地翘起嘴角,一副很愉悦的样子,我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倒涌。
“那是因为我不想辜负制作料理的人!……毕竟看上去相当用心的样子。”
我的耳根微微发烫,这是我此生最拙劣的谎言。
他继续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大笑,用另一只嘴巴开口说话:
“不错不错,总算是稍微有趣一点儿了。好啊,那我就答应你吧,雅子,既然你都这样乞求我了。”
他就这样爽快地答应下来,完全不在我的预想之中,我以为他至少会毫不留情地指出我的贪婪,然后好好玩弄我的恐惧,而他却照单全收。
当我还沉浸在讶异和惊错中时,诅咒之王再一次屈尊降贵地发问:
“还有呢?雅子,你想要的应该不止这些吧?来吧,好孩子,全部都说出来。”
他究竟想做什么呢?我有些不明白了。总不会像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那样为我着迷吧?他的言语、神情和姿态全都传递出一种规戒——我和他不存在“我们”,不处于同一个层次的世界,自然也就与人类的爱无关了。
不,应该说,与爱全无关联的人是“非人”的他,而我倒是极有可能“爱”上这个施舍大度的新主人。毕竟比起眼前这座华美的寝宫,从前他们能给我的实在是显得轻如鸿毛。
我忽然浮现出一个相当疯狂又愚蠢的念头——我要让他爱上我,让这个藐视一切的怪物像一个男人一样来爱我,然后心肝情愿为我献上一切。
母亲,我要感激你吗?这是你教会我的生存之道。
一无所有的雅子,可怜可悲的雅子,除了名为爱的锁链,我已一无所有,那根锈迹斑斑又摇摇欲碎的铁锁能够束缚住这头凶悍的野兽吗?答案似乎昭然若揭,但我早已陷入最后的执狂,要么给我绝对的幸福,要么让我立即去死。
从现在起,即便代价是死亡,为了那万中无一的可能,我也要赌上我的全部,只因为我想做凌驾在怪物之上的人类。
思及此,我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甜蜜的笑容,然后凑近他的脸颊,轻言细语道:
“还有最后一个愿望,我可以亲吻您的嘴唇吗?宿傩大人。”
他低沉的笑声再一次从宽大的胸腔中震颤出来,伴随着轻巧的答复:“可以啊。”
我的笑意也更深了。
双手抚上他的脸庞,我温柔地吻在他的下唇上,回应我的是更为猛烈地暴风和急雨。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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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执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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