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下课还有10分钟。
下午的英语课实在是让人昏昏欲睡，卷子上的英文字母像是一条条蛆在扭动身体，李默莫困得头晕眼花，转头和他的同桌周刻偷偷说小话，想借此驱散睡意强打精神：“狂吠吉娃娃又抽什么疯？布置这么多卷子。”
“狂吠吉娃娃？”周刻挑眉问道。
“老张的代号。你不知道？”李默莫见有人还不知道他给老师们起的诙名，立马来了兴致，压低声音给周刻科普：“语文小刘——古希腊掌管昏迷的神：松弛考拉，数学老侯洒水吗喽，英语老张说过了，物理大刘鹰眼秃鹫，化学……”
“为什么是鹰眼秃鹫？”一道带着好奇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
周刻心里咯噔一下察觉不对，瞬间低头装作写试卷的样子，顺便推了李默莫胳膊一把，可惜深秋季节大家衣服穿得都厚，李默莫这傻子不仅没接收到暗示，反而像是找到了知音般兴致勃勃地解释。
“因为刘秃子眼睛尖，上次隔壁班有人作弊一眼就……老、张老师！”李默莫抬头看清提问者那张微笑着的圆脸后倏地止住嘴，可惜为时已晚，该说的不该说的已经全部透露了个干净。
“说啊？怎么不说了？”班主任老张面容和蔼，说出的话却是冷酷无情：“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
周刻立刻用充满人道主义关怀的怜悯目光望向李默莫。
李默莫回视，无声地冲他龇牙咧嘴，控诉的意念几乎凝成实质：“叛徒！见死不救！”
周刻用嘴型回答：“我-提-醒-你-了。”
“周刻你冲李默莫挤眉弄眼个什么劲？你也来我办公室！”吉娃娃在狂吠——老张高度近视，厚如瓶底的镜片放大了微微突出的眼球，加上在一堆蓬勃生长的男高当中显得身材比较矮小，这么瞪过来更像吉娃娃了。
周刻闭上嘴，挺直脊背，在这一刻深刻理解了李默莫起名艺术的精髓——精准、刻薄，并且该死的形象。
下课后周刻和李默莫两人跟着老张走回办公室，一路上老张对他们絮絮叨叨，李默莫“嗯嗯嗯是是是”地应付着，托李默莫的福，周刻只要偶尔符合两句，眼观鼻鼻观心，安心在旁当个保镖。
老张一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他讲的一大通这两个人是一句话没听进耳朵里，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挥挥手让他们滚蛋。
“谢谢老师！老师再见！”李默莫如蒙大赦，脚底抹油就要溜。
周刻刚要走，老张喊住了他：“周刻！你别走，我有事跟你说。”
李默莫甩给周刻一个“兄弟保重”的眼神，没心没肺地找同学玩闹去了。
“……”周刻认命地转身跟着老张进了办公室。
老张在校也是老资历了，享受的是两人办公室的待遇，办公室的空调是这学期新换的，力道很足，刚踏进房间一股热浪就扑面而来。此时另一个老师不在，老张就上前把窗户拉开三分之一，驱散了些许闷热。他走回自己的办公桌，端起坐上的保温杯吹了吹热气，啜了一口，才看向杵在办公桌前的周刻。
“是这样的，”老张清了清嗓子，“我打算在班里头搞学习互助小组，两两配对。”
周刻没接话，只是看着老张。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班委，老张特地单独留自己下来说这个干什么？
“我现在初步的想法是把你和沈钝声安排成一组，你成绩好，带带他。”老张的目光透过厚厚的镜片，带着点商量的意味，“你有什么意见吗？有的话现在当场可以和我说。”
“沈钝声？”周刻下意识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周刻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倒数第二排靠窗那个高高瘦瘦不爱说话的男同学，自沈钝声高二开学转来到现在为止已经将近一个月，自己和他是一句话也没说过。
老张以为周刻在犹豫，劝他：“沈钝声的情况比较特殊，你和他成立学习小组后偶尔在自修课上辅导他一下就成，教不教得好老师也不强求。辅导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老师知道你放学后还要去打工，也是想为你轻松点……”
“可以。”周刻点点头，“谢谢老师。”
老张明显松了口气，像是终于了却一桩心事，刚想摆摆手让周刻回教室，话到嘴边又想起了什么，拉着周刻叮嘱道：“沈钝声同学的反应比较慢，可能需要你多重复几遍，多给他一些思考时间，你多担待，不要生气啊。要是实在沟通不了，或者有什么困难，随时来找我，我可以重新安排调整。”
办公室的热气打得实在是足，吹得周刻额角发痒，他盯着办公桌上那盆蔫头耷脑的绿萝，心不在焉地答应下来，心里却依旧在琢磨这个沈钝声。
这学期开学的时候沈钝声转来他们班，是个白白净净的高个帅小伙，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透露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不过由于他的一头短发茂密还稍微带点自然卷，像朵黑色的蒲公英，打散了他有些生人勿近的气场。
他记得李默莫跟他说过，刚开始大家都想和这个新来的帅哥打好交道，可惜帅哥是个人型制冷机，不爱搭理人，渐渐的也就没有人找沈钝声说话了。
这个情况老张还要让他特别关照沈钝声？为什么？
老张一直在滔滔不绝，一句话反反复复换着样式说了十几遍，觉得周刻怎么着也该听进去了一耳朵，才终于大手一挥，赦免了周刻的罪。
“好了，回教室去吧。”
“老师再见。”
周刻边琢磨着沈钝声边出了办公室，办公室那扇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咔嗒”一声合拢，隔绝了办公室沉闷的热风。周刻被走廊里骤然灌进来的穿堂风冻得一哆嗦，脑子里那些关于”沈钝声到底什么情况”的模糊念头也被吹得七零八落。
回到教室，课间休息的喧闹浪潮几乎掀翻屋顶，李默莫正站在过道中央，手舞足蹈地继续宣传动物塑起名**，刚才老张的教诲还没过五分钟就被他当个屁放了，也不知道刚才嘴上答应的那么老实的是谁。
“哎！刻哥你回来了！老张没扒你皮吧？”李默莫眼尖，一个箭步窜过来勾住周刻的肩膀，见周刻摇头又爽朗道：“我就说嘛，吉娃娃就是雷声大雨点小！”
周刻面无表情地把他的胳膊从自己的肩膀上扒拉下去，顿觉按李默莫那套起名**，那这位创始人就是精力过剩，擅长作死并且屡教不改的邪恶比格。
邪恶比格丝毫不在意被人嫌弃了，werwer地凑上前不知从哪掏出一包薯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来来来刻哥，薯片补偿！青柠味的，清新脱俗！”他抓了一大把，不由分说要往周刻嘴里塞。
周刻推开他，跟他笑骂了几句，随后拉开椅子坐下，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教室后方。那个角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沈钝声微微垂着头，指尖夹着一支黑色水笔在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上方凝固了许久。午后的夕阳斜斜穿过窗玻璃，给他苍白的侧脸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边，整个人干净得像玻璃橱窗中摆放的价格不菲的精美人偶。
周刻盯着看了几秒，收回视线，从桌洞里抽出没做完的习题册，笔尖划过粗糙的纸张沙沙作响，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复杂的公式上，打工的时间快要到了，他必须抓紧时间赶完书面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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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自习，老张就风风火火地宣布了“学习互助小组”的计划。一张打印好的分组名单开始在教室里传递，引发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和议论。
因为有昨天老张的剧透，周刻不由自主地往沈钝声方向望去，那人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次是在反复整理桌面上几本课本，一定要让它们像受检阅的士兵一样笔直挺立，高度分毫不差。他神情专注，眉头微不可察地轻蹙着，似乎外界的一切纷扰都被他强大的专注力屏蔽在外。
周刻和李默莫坐在第一组，很快名单就传到他们手中，周刻已经提前知道了分组结果，所以并不在意，直接塞给了伸长脖子等着的李默莫。
“唔，让我看看……”李默莫顺着名单往下找，“哇哦？我被分配和江梨一组。”他语气里带着点莫名的兴奋，随即目光定格在下一行，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猛地拔高了声音：“我去！周刻你和沈钝声一组？”
他这一嗓子，成功吸引了附近几个同学好奇的目光。
“小声点！”周刻皱眉，往沈钝声方向瞥了一眼，他似乎刚刚完成了书本排列的伟大工程，正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桌面，对他们的动静毫无反应。见人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刻收回目光，冲李默莫点点头：“对，老张昨天跟我打过招呼，我同意了。”
李默莫凑到周刻耳边压着嗓子冲他嘀嘀咕咕：“不是哥们？你咋跟沈钝声一组？那哥们帅是帅，可是也太拽了点。上次有人问他借个笔，他盯着别人足足有半分钟，然后“嗯”了一声就没下文了，搞得人家好尴尬。”
周刻的笔顿住了。昨天老张的暗示和此刻李默莫的吐槽重叠在一起，他不由得心想：沈钝声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所以啊，你和他一组，就等着唱独角戏吧。”李默莫拍拍他的肩膀，下了结论。
周刻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一股莫名的、被注视的感觉让他后背微微一紧。他猛地抬眼，精准地捕捉到视线的来源——教室后方靠窗的角落。
沈钝声不知何时抬起了头，身体依旧坐得笔直，那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此刻正穿过半个教室的喧嚣人群，一瞬不瞬地、直勾勾地看向他。仿佛周刻是他刚刚排列好的书本之外，又一个需要被观察和定位的物体。不知道他这样看了多久。
周刻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迎上那道目光，试图从中解读出什么——好奇？审视？还是冷漠？
然而，什么都没有。沈钝声只是看着他，像一台刚刚启动、正在缓慢读取数据的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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