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敏被关在大理寺的地牢里,地牢三面墙均密集地点了灯,满室通明。
箫恒将六幅西方玉女与猛虎欢爱的画作布置在地牢四周,那些画被灯火一照,画像摇曳生动起来,好像画里的人物影影绰绰地走进了虚空之中。
覃敏就站在那些画的正中央,他原本是迷迷糊糊的痴傻模样,眼珠子极缓慢地从左转至右,而后浑浊的瞳仁透了一点光,瞳孔急速扩大,眼眶撑到极限,似乎下一秒眼珠子就要扑通掉下来。这情形活像见了鬼。
也许是真见了鬼。覃敏在地牢里横冲直撞,摔倒在地上连滚带爬,因为爬不起来,两只脚只能腾空乱踢,连着身体也跟着抽搐,沙哑的嗓音啊啊啊嚎叫着,看起来非常害怕。
他害怕这些画?
箫恒皱起眉头,他走近牢门,哐哐敲响铁锁,覃敏听到响声滚到他的脚边,他手伸出铁栅栏拽紧了箫恒的靴子,喉咙里艰难地发出声音:“救....救我!”
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说出清晰的语句,箫恒蹲下身将耳朵贴在牢门上问:“如何救你?”
覃敏嘴唇颤抖,只是不断重复:“救我。”
箫恒说:“那都是假的,你看清楚,只是几幅画。”
覃敏埋下头去,用双手死死捂住眼睛,指甲在脸颊边缘抓出血痕,他忍不住哭喊道:“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他们杀了他们。”
箫恒急切地抓住覃敏的手:“谁杀了谁?你看见了什么?”
“不.....不能说。”
箫恒用另一只手覆在覃敏的头上,轻声安抚:“别怕,告诉我,我会救你的。”
覃敏却突然激动起来,他用头用力地撞着铁门,大叫着:“你们骗我,你们骗我!”
后面他还叽叽哇哇说了些什么,箫恒听不清。箫恒唤来狱吏阻止覃敏撞头,狱吏还在窸窸窣窣地开锁,覃敏将身体向后弯成一道弓,猛一发力,只听“砰”一声巨响,覃敏额头血流如注,他软绵绵地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箫恒手握拳头抵着眉心,眼睛微闭,久久没有缓过神来。直到狱吏把人抬去医治了,他的拳头才落下来重重地砸在了铁门上。
正当箫恒一筹莫展之际,又有狱吏来报,说他弟弟箫慕和覃家二小姐来找他。箫恒扶着铁门缓缓站起身,心道:“可算来了。”
他让人把他们直接请来了地牢。地牢四周是不堪入目的香艳奇画,地上淌着一滩人血,烛火照着这些诡异又阴森的场景,令人背脊生寒。
箫慕和覃媛媛已经走到了箫恒的身旁,又被地牢中的画像惊得齐齐退后了三步,这本不是闺中小姐和谦谦君子该看的。
箫恒背对着他们说:“覃小姐惊到了?你弟弟变成现在这样全都是拜这些画所赐。”
覃媛媛用帕子捂住嘴低眉不语。
箫恒转过身继续说:“你真相信你弟弟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如果覃家人依旧是什么都不肯说,那只能让真相永埋地下,覃小公子变成一缕冤魂了。”
覃媛媛又往前走了一些,看着地上的血发愣,半晌才问:“小敏他怎么样了?”
箫恒知不好隐瞒,如实回答:“太医说随时可能殒命,无药可医。”
覃媛媛紧紧按住帕子,还是从嘴角漏出一丝哽咽:“怎么会....”
箫恒说:“反正覃家已经弃了他,他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
覃媛媛摇头:“我今天来不是代表覃家。”
“哦?那是覃小姐自己有什么事要和本官说一说?”
覃媛媛转头去看箫慕,箫慕很轻地点了一下头,覃媛媛捏着帕子的手指松了松,双手从下颌垂下来安安静静地贴着身侧。
“覃家人闭口不言有一部分原因是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小敏他怎么突然间就会变成这样,其实家里人都很痛心,可是家丑不可外扬,他既然废了,阿爹说那只能弃了。”
箫恒昂了昂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小敏好玩乐,终日在外面瞎混,但他是阿娘冒着难产的风险九死一生生下来的小儿子,从小就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里,他只要在外面不惹大祸,贪玩些也由着他去了,反正没人指望他考功名加官晋爵。”
“前段时间小敏不知对什么事情着了迷,一下子变得很忙,一整天儿的不见他人影,阿爹怕他干坏事偷摸着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他忙着办什么鉴赏大会,可是他神神秘秘的,那大会究竟要办成什么样谁也不肯说,我们还笑他呢,说他满肚子稻草还瞎装什么风雅人士。”
说到这里覃媛媛短暂地笑了笑,而后被更浓重的悲伤淹没。
“那鉴赏大会也不知在何时何地办的,反正那天回来他就疯疯癫癫了,大冷天的脱光了衣服全身**在院子里跑,说要追求极乐和自由,他一直跑到老太君房里,差点对老太君最喜爱的一个丫鬟用强,爹爹用木棒打他,他不知痛也不知羞,一直哈哈大笑手舞足蹈做些不雅的动作。”
“小敏他虽然从小就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娘子,但从来没有这么不得体过。爹爹觉得不对劲,去搜查他的卧房和书房,翻出了一些字画一把火全烧了,我不曾见过那些字画,我猜想应该就和地牢里的这些东西差不多。”
覃媛媛说得面色绯红难堪极了,箫恒和箫慕没什么太大的反应,都是眉头微蹙地凝神听着。
覃媛媛平复了一下心绪接着说:“我们也请大夫医治过,大夫说是中了毒,他医术不精,解不了这种毒,小敏他可能下辈子就一直这样了,也有可能某一天会突然醒悟过来,一切看他造化。爹爹一听说他中了毒,就怀疑是有人故意要害我们家,想毁覃家声誉,动世家根基,后来就有官府找上门来说雪地里发现五个姑娘的尸体,跟小敏有关,爹爹愈发担忧,思前想后,觉得唯一不让对方得逞的办法就是将覃敏逐出家门。”
箫恒和箫慕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都发现了事情的可疑之处。儿子中了如此凶险的毒,做爹的第一反应是有人要害他们,而他不去找背后的始作俑者,却是对自己的儿子下手?同样身为世家子弟,他们觉得荒谬又可怕。
“那为何他会出现在大相国寺的地窖里,从画坊到大相国寺的密道是你们挖的?”
覃媛媛连连摇头:“不是。爹爹想让小敏病逝,阿娘舍不得。那座画坊原属于阿娘的一个旧友,经营不善荒废许久了,那旧友去了外地,也没人看管,但里面生活物品一应俱全,阿娘将小敏安置在那里,我日常抽空去照顾一下。”
“画坊里面还有很多画,是很正常的人物风景画作,看到那些画小敏变得很安静,我和阿娘看到了希望,总觉得他以后还会变好,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跑到枯井里去,还误打误撞进了大相国寺。”
覃家人知道的东西和箫恒掌握的大差不差,一切谜团的源头依然是那场宴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这么一场离奇的宴会竟然没有一个参与者能站出来还原事实。
箫恒安排了人排查其他几个失踪人员失踪前的动向和家中有无异常发生,因为亲友都不太配合,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有用的结果。
箫恒看着刚才覃敏被抬走的方向,对覃媛媛说:“覃小公子好像在害怕什么事,埋在雪地里的五个姑娘的尸体或许和他有关,但不一定是他杀的,可他现在这个状态什么也说不出来,刚刚他求我救他,还拿头撞墙,说我们骗他,他的神思在混沌中绝望,他的家人对此漠不关心,只有你还愿意来看他一眼,你去上面看看他吧,也许下次见面就是天人永隔了。”
覃媛媛红了眼眶,但强忍着控制住了情绪,她向箫恒道了谢,正欲离去,箫恒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喃喃自语般说了一句:“究竟是什么样的迫害以至于让一个家族都对血肉至亲都不管不顾?”
覃媛媛身形顿了顿,看看箫恒,又看看箫慕,微微叹了口气轻声说:“箫公子,我们家和你们家不一样,镇国大将军的荣誉是他浴血奋战拼杀出来的,无人敢不敬。我们家文官出身,我爹爹和我祖父都是御史大夫,一生致力于骂人,把三代文武百官都得罪光了,我爹最看重声誉,生怕家里人做了什么让别人寻到错处诋毁我们的名声。我们家没什么风光伟绩,就靠一块清正廉明的招牌活着。”
箫恒想说一句“迂腐”,但还是缄了口。
箫慕没有陪覃媛媛上去,让姐弟俩有自己独处的空间。
待覃媛媛走后,箫慕抱臂看着地牢里的画,也是叹气:“这样的家庭居然也会养出覃敏这样的儿子。”
箫恒说:“我倒觉得,这样的家庭每一代都有一个人去做御史大夫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职位才稀奇。”
“说明人家真的清正廉明。”
箫恒看一眼箫慕,箫慕盯着画上的人和物眼睛都不眨一下,箫恒轻声咳了咳,问他:“你是怎么说服覃小姐来找我的?”
“我没有说服,她让我带她来的,她本来就关心这个弟弟,迟早会来。”
“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箫慕已经走进地牢,近距离把那些画看了一遍,箫恒揶揄道:“你很喜欢?”
箫慕说:“第一次见到这种,觉得很神奇。以前在军营中也听人说有些画得好的画会勾人魂魄,我还不信,今天信了。”
他伸手摸了摸画布,那些画不知用的什么材料,画体是突出的,折射着灯光,活灵活现。
箫恒问:“那你听过无忧这种药吗?”
“无忧?不曾听过,只听过取名为无忧的酒。”
箫恒把老太医跟他讲的南疆蛊毒与箫慕说了一遍,“我认为是无忧加上这些画让覃敏永久地陷入了幻境,可听覃媛媛讲,覃敏之前看见这类画分明是高兴的,为何今天见到这么恐惧?”
箫慕用眼睛扫过那些画作上猛虎的各种神态,“因为这些画作映照了某些现实?因为那几个全身**死在雪地里的姑娘?”
箫恒想到他刚才听覃敏说的他看见他们杀了他们,他微微眯起眼睛,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倏然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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