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清晨,晓雾初散,花木明媚。
张昱站在破败狭窄的小小院子里,歆羡地望着江言来去如风、潇洒自在的背影。
几个起跃间,那抹瘦削的少年身影,便消失在视线里,再也看不见。
张昱收回远眺的目光,转身回到屋内,从胸口中取出一枚玉佩,垂眸细细端详——只见玉面之上,一只霜翎孤标的鹤雕刻得栩栩如生。他指尖轻轻摩挲过鹤首丹砂般的顶冠,神色郑重,慎之又慎地将它贴身放好。
像张昱这种人,若是想在这世间好好活下去,必须要有一个依靠的支点——或是心里有所依托,或是成为他人的依托。倘若失去了这份在 “依靠” 与 “被依靠” 间滋生的存在感,便如同离了土的草木,顷刻间便会枯萎凋零。
辞别张昱后,江言随意走进一家酒楼,点了几道菜。
等待上菜的间隙,江言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转动桌上的茶盏打发时间,同时口中念叨着:“林成萱,林,成,萱……”
张家嫡支的小姐因为查案死了,百姓却不知道。那本卷宗上甚至没有她的署名,其中记录的内容,也只有潦草几个名字。
江言忽然想起,那日煎饼铺的小姑娘似乎提到一个名字——莫辰。
林莫辰,也是那本卷宗记录在册的失踪儿童。
“林莫辰,林成萱,兄妹或是姐弟?”
“客官,您的菜上齐了。”店小二是个满脸堆笑的年轻人,圆脸三角眼,眉毛稀疏,鼻头肥大,把精明二字写在了脸上。
店小二上完菜不走,而是谄媚着站在一旁,“客官,小的方才没注意,不小心听见了您说什么林莫辰、林成萱,”他走近了些,怀抱着托盘,俯下身刻意压低了嗓子说:“客官,您在查五年前的案子?”
江言眸光一闪,不动声色地开口说:“怎么,你认识他们?”说罢,他端起茶杯作势要喝。
杯子里头一滴水没有,店小二眼珠子一转,识相地拎起茶壶倒水,口中殷切地说:“认识认识,我和林莫辰从小一起长大,他无父无母,吃百家饭长大的。我小时候,我娘一心想让我走官路,民间说法,就是修仙的意思。”
提到娘亲,那张精明的脸上闪过一丝落寞,“客官,您也能看出来,我不是那块料。林莫辰不知走了什么运气,测出来有那个天赋,我娘就一直让我和他打好关系。”
江言喝着水,惯例要从钱袋子里头掏钱,幸好他四师兄是个有钱的。
一锭银子递到眼前,店小二当即眉开眼笑,“多谢客官,多谢客官。”宝贝似地把钱收好,他继续说着:“林莫辰没有兄弟姐妹,但是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一个小姑娘,当妹妹一样养着。他那个妹妹很是有些古怪,不爱说话,性子沉闷。这之后不久,我娘便走了,我爹带着我搬家,直到他失踪,再没遇见过。”
“你知道林莫辰在哪捡的林成萱吗?”江言看着店小二,“他们家在哪,还记得么?”
“记得,”店小二脸上露出一些愧疚的神情,“在一条小溪边。那地方很危险,有异兽出没。那天不知道为什么,他非要过去,虽然我比他大一些,也不好拦他,他从小主意就正。”他心里一直愧疚着,觉得当初如果拦住莫辰,兴许他就不会失踪了。
江言又掏出一锭银子,店小二却摆了摆手,“客官,我也不全为了钱。总归还是想着旧日情分,哪怕能找到尸体,也是好的。”
来来回回的,有好几波人闻名来查过这件事,最后都不了了之。同样的话,翻来覆去他也说过许多遍。
“我记得,林莫辰带着林成萱住在城西一间小破庙里,附近有家挂着陈字招牌的纸马店。”店小二笑了笑,“客官,小的就知道这么点。还望您诸事顺利。”
白日高悬。
走出酒楼的江言深感头疼,早知道应该把张昱那个二愣子拉过来一起。
随即又想到,就张昱那副身子骨,走半路别昏过去了,还得要他来扛着。
思索片刻后,江言决定先去那片发现人面鱼的林子。
诡谲的瘴气连同数不清的尸体,消失得一干二净。澄澈的溪水潺潺流淌,草木萌发,一派绿意盎然的景象。
不同于那晚睁眼就在山林子里躺着,江言今日由外到内,仔仔细细地探查了一番此地。
这附近渺无人烟,离得最近的,就是一座奢华糜烂的豪宅。显然这宅子的主人,是为了躲避所谓的尘世喧嚣,特意建在这鸟不拉屎、异兽丛生的地界。这种人,既不缺钱去雇佣有点实力的修真者,也不缺钱布置几个凶狠的阵法。
更甚者,是隐世不出的修仙氏族也未可知。
至于普通百姓们,他们一无武力傍身,二无法术加持,压根不会朝这片山头走。
那么,那晚为数众多的尸体,究竟从何而来?或者说,那只堕妖和那些尸体,从何而来?!
那只堕妖,和林成萱又是什么关系?一同失踪的孩子么?修士的元丹,怎么能和妖丹融在一起?
......
江言一边思忖着,一边顺着溪流寻找蛛丝马迹。
别的没看出来,只察觉这地方灵气十足,对修炼有益,也容易开灵智。
林莫辰来此地应当是为了修炼,林成萱也是?
所以二人碰巧某天遇见了彼此?然后一见如故,以兄妹相称?
山下,雕栏玉砌的大厅,奢侈糜烂的豪宅里。
捕幸被自家哥哥从书房翻垃圾似的扒拉出来,见到了久违的阳光,惨白发青的脸皮被和煦的太阳刺得发痛。他身上还沾着血,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腐臭味。
捕萧然捂着鼻子、拽着捕幸,一路走到大厅。
捕幸紧接着就被他哥装模作样地捆着,双手反绑在椅子上坐着。
自家爹娘则神色肃穆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如炬,要对他进行三堂会审。
他低头看着自己这副模样有些失语,分不清是气的,还是尴尬的。
阿竹默默站在他身后,低垂着头,双脚仿佛被钉在地板上,脊背绷直,大气不敢出。
“哥,我是触犯天条了么?捆这么紧?”捕幸干瘪单薄的身体萝卜干一样,被捆得显露无疑。
他哥捕萧然一脸大义灭亲的模样,“你离触犯天条也不远了。”
捕萧然有些心疼地望着他弟,小鸡崽似的,衣裳大得像把被罩披身上了。
捕翼川清了清嗓子,“小杏,你前日去哪了?可曾遇见什么人?什么事?”
“遇见了个睡在地上的疯子,要认我做弟弟。你们又多了个儿子了。”捕幸阴阳怪气地开口,“所以你们故意放我出去,还给了我一枚戒指,就是因为他?”
捕翼川和梅夫人避而不答,梅夫人转而问道:“身体可有好些?一连病了几日,总该好了吧。”
“死不了。”捕幸仰头靠在椅背上,眼神飘忽。
从小到大,倒霉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来,连口喘气的功夫都不给。生病更是家常便饭,五天一大病,三天一小病。
难为他爹娘提心吊胆地给他养这么大没死。
望着漫不经心靠在椅子上的自家儿子,夫妻二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由得叹息一声。
捕翼川起身,踱步至捕幸身前,小心翼翼开口问道:“前些日子,萧然带来的经书,你看完了么?”
双眼飘忽空茫的捕幸闻言,收起了先前的心不在焉,声音滞涩:“看完了。”
“看完了便好。”捕翼川解开他身上缠着的细绳,“小杏,爹娘,和你哥哥,只期望你平安。”
捕幸依旧坐在椅子上,并未说话。
日头渐渐西斜,光线变得昏沉,斜斜地透过纸糊的窗棂洒在他半边身子上,勾勒出一张波澜不惊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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