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升看见秦樾的时候，属实是愣了一下。
这个人闯进来的十分突然，动作又非常鲁莽急躁，把旁边的小护士都吓了一跳。
赵升朝她摆摆手，“你先出去吧，这是我朋友。”
“你快帮我看看这些！”秦樾把手里的一摞病历单啪的一声扔在赵升面前，整个人坐立难安地走来走去。
“你怎么了？”赵升觉得非常奇怪，抽出一张瞟了一眼，紧接着就惊住了，“这是裴思存的？！”
秦樾盯着他，“还有救吗？”
“……”赵升沉默着仔仔细细看了半晌，斟酌着说：“有点严重，不过——”
秦樾脸色唰一下变得非常难看，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牙齿咯咯地打着战。
“欸你！”赵升一下子站起来了，“你别担心，我话还没说完呢——能治，有办法治，这病在心脏上，虽然严重，但不是绝症……”
秦樾看着他，非常不放心，“他养母也是这个病，前一阵子去世了。”
“他年轻啊，如果配合治疗，还是有机会的。”
赵升说着坐下来，“你把他叫到医院里来，我找几个权威医生给他重新检查一遍，争取采用最合适的、成功率最高的治疗方案。”
……
秦樾回到家的时候，裴思存正靠在沙发上，看见秦樾进来他没什么表情，拿起遥控器咔嚓一声关了电视。
秦樾忽视了他这些抗拒的小动作，只是放下东西走过去，从沙发后面抱住裴思存。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吃盐酸舍曲林片的？”秦樾低声问：“是不是因为我？”
裴思存一动不动，事实上从医院回来以后，养母去世的那一天开始，他就一直是这个状态，神情木然而了无生机，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一样。
秦樾看着这个人，心里不由得泛起一种非常难受的感觉，就好像有把布满倒刺的刀子慢慢捅进心脏，然后一点一点的用力拉出来，痛感像电流一般爬满全身，刺得他简直想要痉挛。
秦樾绕过沙发走到裴思存旁边，挨着他坐下来，伸出胳膊把他揽在怀里，然后问：“裴思存，你打算一直这样无视我吗？你不是说会留在我身边吗？你不是说爱我吗？”
裴思存冷冷地看着秦樾，不吭一声。
“你就是想让我放了那个姓王的，对不对？”
秦樾用力抱住裴思存，“你以为他走了我就拿你没办法？明天你必须跟我去医院，咱们好好检查一下身体！”
裴思存咬着嘴唇，半晌吐出几个字：“不去。”
“等等，你最好考虑清楚再决定要不要去。”秦樾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个什么东西，往裴思存眼前一丢，裴思存看了一眼，立刻就呆住了。
那是一份墓地购买协议书。
秦樾慢慢摊开那张纸，拿到裴思存面前给他看，“思存，你别不听话。你养母她还没得到安葬，我本来已经挑好一块风水宝地了，你看你现在这个模样，我看她老人家还是……”
裴思存简直想给秦樾一个巴掌，他紧咬着牙齿，愤怒地盯着秦樾，“你简直无耻！”
秦樾无所谓地笑了笑，“怎么样宝贝儿，是好好去检查治病，还是看着你的养母不得安息？”
裴思存一下子站起来，皱眉盯着秦樾，半晌才问：“秦樾，你这么怕我去治病，是怕我死得太早，没像我这么称心的人可玩了吗？”
“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秦樾微怒道：“老子他妈的就是想让你身体好好的，你这么个病拖着不治迟早得拖死你知道吗？！”
“那跟你又有什么关系！”裴思存一甩手，躲开秦樾就要往卧室里走。
秦樾一把拉住他，怒声问：“你到底治不治？！”
“治啊，”裴思存想走又走不了，停下来看着秦樾，“我妈呢？让我去见见她，见完我就去医院治病。”
裴思存的养母还没火化，遗体停放在冷棺里，安置在火葬场的一个房间。
秦樾紧跟在裴思存身后，想跟着他一起进去。
“秦樾，”裴思存门推到一半，扭过头来看他，“我想再跟我妈说说话，你在外面等着我好吗？”
秦樾其实很不放心，他担心裴思存触景生情，他的心脏已经非常不好了，实在受不了严重的刺激。
秦樾嗫嚅了半天，最后小心地问：“我就在旁边站着，什么也不说，我也不看你们，我就，就是有点担心你，你只管说你的……”
裴思存皱起眉来，看起来非常不情愿。
“我不想有第二个人在场，我就见我妈最后一面！”
秦樾最后还是没有跟着进去，他实在不想再多招裴思存厌恶了。
门啪嗒一声关上，这间房子连窗户都没有，秦樾蹲在门口十分焦躁，想推门进去又不敢，想往里看看又不能，他贴着大门，但是连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秦樾不由得开始心烦意乱起来，他站起来踱了几步，感觉腿脚都有些发麻，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蹲了很长时间了。
他一看表，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房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听不见有人说话，更没有要开门的迹象。
突然之间，秦樾就觉得有点心慌，一种强烈而可怕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本能的就开始头皮发麻起来，下意识地用力去捶门。
“裴思存，裴思存！你他娘的给老子出来！听见没有，把门打开！……”
工作人员很快被这声音吸引过来，看秦樾慌乱的样子还有点奇怪，连忙掏出钥匙把门打开了。
两个人在外面开门的时候，屋里依然没有一点动静，气氛非常奇怪。
那人还没来得及拔钥匙，秦樾推开他就冲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简直让他双腿发软，整个人差点就瘫在地上。
裴思存坐在冷棺旁边，半张脸靠在上面，姿势看起来就跟不小心睡着了一样。但是他的右手低低垂落着，暗红色的血液顺着白皙的手腕流下来，滴答滴答的砸在地上，已经汇成了不小的一滩血水，看起来触目惊心。
工作人员没料到会看到这么一番景象，进来的时候整个人结结实实呆了一下，紧接着一把拉住秦樾，“快去打120！还能救得回来！”
秦樾大脑简直成了浆糊，他双手发抖，嘴唇哆嗦得厉害，半天才拨出赵升的号码，但是连一个字也说不清楚。
那工作人员一把抢过电话，三言两语讲清楚这边的状况，赵升听了一秒钟都没耽搁，边安排血袋边调救护车，不到十分钟最近医院的救护人员就赶了过来。
赵升赶过来的时候，秦樾一个人站在手术室外面，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看起来跟一截木头没什么两样。
赵升狠狠拍了他一把，秦樾差点一个跟头栽出去，往前踉跄了一步才回过神来，木然地看向赵升。
“怎么了你？！”赵升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丢了魂了？”
秦樾动了动嘴唇，但是最后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是一脸悲戚地看着赵升，那模样简直比哭还难看。
赵升一见他这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讽刺道：“怎么了又？不会是又逼人家干什么事了吧？你不是说要跟人好好过吗？”
秦樾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
“到底怎么了？”赵升忍不住心慌起来，“你别是傻了吧？别担心别担心，肯定救得回来的！”
“……我没想逼他……”秦樾嘶哑着声音说：“我就是想叫他治病，这些天说了很多回他死活不去，我就，就……”
“就怎么？”赵升不明白了，“你叫他治病，但是他死活不去？难道他不想活了？”
“我不知道，也许真的不想活了吧……”
秦樾低着头，慢慢说道：“……我拿他养母威胁他，说如果他不治病我就不给他养母下葬。”
赵升听完愣了一下，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秦樾捂着脸缓缓蹲下来，低声哽咽道：“我就是想叫他好好活着，我们俩把日子过下去，只要他待在我身边就行了……但是，但是他连这也不愿意，他就想抛下我一个人……我没想逼他的，我只是不舍地把他放走了，我就是想叫他喜欢我一点，但是他反而更讨厌我了……”
“我知道一开始我就做错了，我想着以后一定好好补偿他的，但是连一点机会也没有了……他连一点机会都不给我……”
走廊安静极了，只能听得见秦樾断断续续的说着话，那声音听起来就像哭泣一般，饱含着无尽的绝望。
赵升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秦樾活该，但是心里也有点难受，忍不住在他面前蹲下来低声安慰：“别哭了，他会好好出来的……”
“我想让他开开心心的，我……”秦樾哽咽得不成句子，好半天才勉强说出句完整的话：“我想让他好好活着，每天都高高兴兴的，他怎么……怎么反而，一点也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呢……”
赵升深深叹了口气，问：“你真的想看他开心吗？”
秦樾重重点头，呜咽着“嗯”了一声。
“那你放他走吧。”赵升看着秦樾，咬着嘴唇好半天才说出这么句话，“你把他放走，别再干那些强迫的蠢事，让人家随便走随便跟人交往，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去哪玩去哪玩——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也不是叫你就此不再见他！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隔三岔五偷偷去看看也行，只要别被他看见你……”
秦樾根本不听赵升说完，脸色唰一下变得灰白无比，比刚刚赵升见着他的时候还可怕。
“不行的……”秦樾嗫嚅道：“我离不开他，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秦樾啊，”赵升伸手覆上他的膝盖，缓缓说道：“你不是想让裴思存高兴吗？他待在你身边这些年过得有多难受，你心里肯定比我清楚，你看他现在连自//杀的勇气都有，就是不愿意面对你，这回人救过来了，那下回呢？你能保证他以后不做这种事情吗？万一下次你发现晚了……”
秦樾猛地抬头看赵升，满眼都是绝望。
“你别想不开，又不是不让你见他。你想啊，如果你放开手让他走，他以后开心了肯治病了，咱们偷偷找个好医生给他治好，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你也不是完全找不来再见他的机会，是不是？”
秦樾一声不吭，赵升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
“秦樾？”赵升试着叫了一声，伸手挥了挥，“你好好考虑考虑，别钻那牛角尖是不是。”
“我放他走的话，他就一定能开心吗？……”
赵升愣了一下，反问道：“那他在你身边的时候开心吗？”
秦樾慢慢站起来，盯着手术室的门看了半晌，仿佛视线都要穿透那扇门看进去，过了一会他低声说：“我知道了……我放他离开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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