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么各自在自己骤然而来轻松中,惬意地呆了一小会儿,一小会儿过后,老严警察想起来,这是个说正事的好时候,兔崽子的房子有着落了,人也快毕业了,他们所里也同意把春熙路的房子让他住一阵了,各自都有了归处,不错!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打算从他自个儿说起,“哎,春熙路你知道么?”
迂回。
“知道,离咱们这儿三四公里吧,也是个棚户区,怎么,你们领导打算把你派到那儿做工作去?”
他迂回,兔崽子也迂回。
“……也不是。我原来住的那间房是我们所里的库房,拆了就没得住了,我们所长特别关心了一下,让我搬到春熙路去,那儿也有一间单位房……”
游宇明没让他说完,也没让他再迂回,单刀直入地问他:“你答应了?”
“……对、对呀!所长还说了,住着就行,水电不用交,这么好的事儿……”
“那地儿一定特别小吧?一定容不下两个人吧?”
“……”
“一定是你一个人往那儿去吧。”
“……”
“那我呢?”
抢白是最不好的事,尤其是在两个本应定义为“恋人”,却因为缺乏定义的条件,而最终没有定义的两人中间,一个声音把另一个声音淹没了,可怕的是,抢白的那个还以为自己在讲理。但“爱”这个字里边,从来没有道理可讲。并不是谁说得快、说得多、说得高声就能占据制高点的。
道理人人都明白,可事到临头,没几个人忍得住,尤其是像游宇明这样把重要的人事物的重要性放大数倍,再来计算的人,能把那些尖酸刻薄的话全部捂死在肚子里,只放出稀松平常的“那我呢”,就算不容易了。
这三个字,从他们俩成事的那天起,游宇明就一直压在心底——那我呢?我算什么?你以为我们俩这个模样,到底算什么?!现在走到了十字路口了,结果你轻轻巧巧一句话,就要把我撇在这四通八达的路口,放我四顾茫然?!我在你眼里面就是个隐患吧?你觉得大学四年总算能让我从隐患脱胎为良民,然后你功成身退,所有人皆大欢喜?!
是不是?
那我还要房子来干屁!
上面那些话,都已经被捂死在肚子里了,老严警察听到耳朵里的,只有那干巴巴的三个字“那我呢?”,他以为这就是字面上的问法,于是他就按字面上的意思来答,“哎,你不有新房了吗,先弄个简单装修就可以搬进去住啦!钥匙拿到手了没?要是拿到了,我们周六周日买一桶刷墙漆过去刷一遍,地板瓷砖买便宜点儿的,是了是了!我们所里大黄的小舅子不是做瓷砖生意的么,让他……”
“之前不是说好了么,毕业了,也住一起。”
又被抢白。老严警察那“给你打个折扣”生生折在嘴里,他这才听出来兔崽子那“那我呢”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这可不好办哪!
“哈哈哈,那哪成呢!30来平米,一房一厅一厨一卫,就是两人小世界么,我这么个大灯泡加老累赘跟过去干啥!”
“唔,两人小世界,这话说的好。”
“……”
重点、重点它不是这个!
“我的意思是,你那啥啥情节也该到头了,只听说过离不开妈的,还真没听说过离不开爹的!”
“嗯,对爹能做这样的事?”
“……”
老严正准备把前些天趸来的那些个理论现学现卖一下,没曾想才刚卖出几句零头,兔崽子一句王炸,他歇菜了!
“……我就是说吧,看着不像,你总不能这么着过一辈子吧?你妈那头……”
“哦,我不还有个弟弟或妹妹了么。”
“……”我说你怎么老撺掇你妈再生一个,原来是这意思!
老严警察肚子里的牢骚只能在肚里消化,反正他一时半会儿是寻不出话来接了。
“严伟民,我今年二十好几了,不是三岁小孩,我说什么、做什么、要什么,自己心里都有数。也罢,就算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了,我也就好摊开来说,我呢,压根儿没打算按您或我妈的意思去找个什么门当户对的好姑娘过一辈子。”说到这儿,他还笑了一下,指尖夹起那根快要烧到头的烟,凑到嘴边深吸一口,吞云吐雾间,轻声柔语地说着将来。“我这人,特好认死理儿,一旦认定了什么,死了都不回头!严伟民,你可能觉着你的各种谋划都是为了我好,但在我看来,你那些个谋划,就跟一刀宰了我差不多!也不对,一刀宰了还算痛快,你用的是钝刀子,一刀刀割,不给我好死呢!”
“你啥意思你!哦,老子上天入地到处借钱,就为了一刀刀割你?!”老严警察肝火上升,直冲脑门儿——好心当成驴肝肺呢,好你个小兔崽子!
“不是么?!当初说好了的事,为什么就变成我住新房,你住春熙路的单位宿舍?!”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闹着玩儿的事儿,一时是一时,难不成你还想胡闹一辈子?!”
“……我没胡闹。”
游宇明从椅子上站起来,头是垂着的,话一撂就往外走,并且就只走到门外,在门外站着不动弹。
老严对人的情感的起伏程度了解不多,完全没想到刚才还挺有精气神在那儿强词夺理的一个人,转个身就能掉金豆子!
其实游宇明没掉金豆子来着,他就是一下鼻头泛酸,带累了眼睛,眼眶周围漫上来一层水而已,还没等掉下来他就从屋里走出来——不现这个眼了。
他说他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说他在胡闹。胡闹是什么,是从根底上否定了他们俩这段关系,也把可以定义的未来整个斩断,他从懵懂少年一路而来的种种,都随着这个“胡闹”变成了一笔永远算不清楚空账。都说没有未来可怕,可这种一句话就把过去斩草除根的,就不可怕?他都怕了他的话了,受不住。就因为受不住这些话,他才迟迟不敢摊开说,宁愿两人这样不明不白地处下去。他不能具体说出爱是什么,也可能是觉得这个字太俗,不足以概括他的种种煎熬,种种担惊受怕,种种患得患失。可能它就是这么个东西吧,你和你巴心巴肝要爱的那个人永远说不通,你空口无凭,恨不能把心肝挖出来给他看,一样没用。你想用实际行动向他表示你的天长地久海枯石烂,而他却在与你南辕北辙的另一条路上操劳奔波、苦心经营,说是为了给你兑现一个更好的未来,当然,这个未来,是没有他的,因为你们的粘合剂,是你的胡闹,一旦你到了不能胡闹的时候了,他就毫不犹豫地从这段胡闹来的关系里边大撤退,把所有回忆,酸的甜的苦的辣的,都打包好了,一次带走,你可能连再见他一次的机会都没有。
“……你、你这是咋的啦?我不过是顺嘴一说么,你、你……”
你哭啦?
老严没敢问,光从脸上看,兔崽子没哭,但他直觉他哭过,很短的一瞬,立马就收了,凡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动作,兔崽子都是不会浪费力气去做的,哪怕是哭。
“……我先回老屋那儿对付一晚,咱们都认真想想,这事儿,迟早都要做个了结的。”
老严还愣着,没提防兔崽子往他耳朵边塞进一句话,又往他手上塞了一把钥匙,“新房的,要么和你一起住,要么,我就和巷口老板娘一块儿做钉子户。”
“……”
去你的!还诈起老子来了!做钉子户,你妈早就把合同签了,还做屁的钉子户!
“哦,对了,忘了说了,我妈名字签错了,居委会的前几天来过一趟,让我代签,我还没签呢。”
“……”
这是威胁!**裸的威胁!
甭管威胁不威胁,人游宇明那边,这回特别坚决,坚决不上老严那儿去,坚决不偶遇他,遇上了也坚决不多说什么。他说的“都认真想想”,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是随口说说,是赌一把的说法。让谁谁想清楚,不等于谁谁可以想不清楚,或者是不那么清楚,更或者是往另一条道上去想,他说的想清楚,是让老严想清楚,从今而后,你的生生死死是我的事,我的生生死死也是你的事,没有别人什么事。再想不清楚,再想把他推给什么符合世俗标准的女孩子,那就走着瞧!
老严警察不知道他那走着瞧,他只知道兔崽子翅膀硬了,敢跟他甩脸子了,敢不回来吃饭了,敢路上遇见他干巴巴地“寒暄”几句就擦身而过了!!
追根究底,还是“爹”式的焦虑,孩子长大了,马上就可以离窝了,并且你也明许暗许默许他离窝了,到头来,他却是不习惯的那个!
以前吧,他在外边劳累一天,回到家还能见着兔崽子在那儿打赤膊做饭,非常欣慰,现在呢,回到家,饭是做好了的,但人没了,躲起来了,和他错开来,踩着他不在的点儿过来做饭,做好了就闪人。哼。
所里的事情,拆迁的事情,春熙路宿舍的事情,件件事都忙,他忙来忙去,半个月过去了,也就是说,他和兔崽子有半个月没碰面了。说是“都认真想想”,你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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