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电视里边放的,是毛片儿……
日本的……
带他们进来的那位冲他们神秘且暧昧地一笑,“怎么样,够劲吧!这儿还有!”,他扬一扬手,亮出手上四五张碟片,“不止有小日本的,还有欧美的,台湾的,嘿嘿嘿……”
……
……
两人都是一脸省略号,不如预料中的惊喜或是惊吓,人家就有点儿不那么满意了——多难得啊,我找这几张碟片容易么!还这么仗义,碰上了就把你们拉进来分享,你们脸上那省略号不够意思啊!
游宇明本来想走来着,被拉他们来那人拽住,挑衅了一句,“咋?怕当场竖旗杆丢人?”
初三正是中二晚期,最不能让人挑衅的那种,人家挑衅一句,就够中二晚期们梗脖子硬嘴的了!
然后游宇明又留下了,他留下,胖子也不好走,就在离他不远处坐下,看片儿。
其他半大小子们个个跟刚开荤的嫩鸡仔似的,圆瞪着一双眼,恨不能把那电视吃下去,就游宇明和胖子,他们俩没什么动静。直到最后才意意思思地表扬两句,“靓片儿。”,“不错,够劲。”。这不奇怪,小游一早就盯上了老严警察,对不带把儿的不感兴趣,胖子呢,他们家就是倒腾毛片儿的,对这个早就腻歪得要吐了。
不论如何,一起看过毛片儿,交情似乎就有些不一样了。仿佛人性那点最龌蹉的部分都已经摊开给你看过,对你不需要藏着掖着了。
往后吧,胖子叫游宇明“老大”,他虽然不答应,但会扭头看他一眼了。
真正让他们成为死党的,是一件丧事。胖子姥姥的丧事。
初三下学期,刚入夏不多久的一天,下午放学以后,通常游宇明会回家把晚饭做好,拎一个保温饭盒过去菜场给他妈吃,完后再回学校上晚自□□呢,通常会在学校周边的小店里或小摊上对付一顿,吃完了直接回教室。
这天游宇明正在家里做晚饭,弄完了,正吃着,胖子“咣”的一下从外头撞进来,吓他一跳,正要开口骂,胖子哆哆嗦嗦问了一句:
“你、你、你有单车对吗?能不能拉我去一趟城西?我姥病重了,我舅打电话来让我回去!”
“你爸妈呢?”
“……找不到他们。我舅把电话挂到学校来,让我好歹回去一趟,去晚了就见不到我姥了!求你了!”
胖子哭起来,并不是哇哇哭,而是怕谁听去了的那种,垂头压嗓,挺压抑的哭法,边哭边用手背擦一把脸。
“我是我姥带大的,这世上,只有我姥是真疼我……以前我姥身体好的时候,还有人管管他们,管管我,我还经常能吃上我姥斡的面条,后来……我姥身体差了,再也起不来床了,就没人管他们,也没人管我了……”
“上来!”
“啊?”
“少他妈废话!不赶时间呢么!废屁一堆,还走不走了?!”
那时候已经傍晚,游宇明载着历经苦难依旧轴胖的胖子在通往城西的小路上飞车,小路坑坑洼洼,如同月球表面,两人随着大小坑颠簸起落,遇上路况特别不好,游宇明还顺嘴骂几句,“妈的怎么吃的你!死沉死沉!拿把刀给我,割下三十斤肉来,这破车还能跑快点儿!”。正骂着,前边冒出一块石头,差点儿没把两人一同颠下来!尤其是胖子,颠上了半空,又从半空落下,连**带卵蛋被单车座挂了一下,疼得他满眼飙泪!
甭管怎么颠簸,好歹到了。胖子一路哭进去,游宇明没好意思就让他这么单独哭进去,就陪着一同进了。老人家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人也认不得了,只是一个劲叫着胖子的小名,胖子趴在她身上哭,哭了一会儿,她忽然就清醒了,她问他,“豆子……好好念书了么?”,他抽抽噎噎答,“念了!阿姥,我期末考第一给你看!”。“阿姥、等不到……那时候咯……你要乖乖……阿姥去了那边……会保佑你的……”
胖子哭得浑身肥肉乱颤,眼泪鼻涕口水一同决堤,谁来劝也止不住。
生离死别都是苦,这么苦,游宇明不忍心看,他就退了出去,等在门口。
他想,胖子是何其幸运呢,至少还来得及好好告别。像他,像他那死鬼老爸,前一天还在咒他快点去死,转过一天,他就真死了,就是骑着单车,一个拐弯,一头栽下来就死了。他再没有机会跟他顶嘴,再也没有机会听他笑骂,再也没有机会了,都没有机会了。
十五岁的游宇明在那刻没有到底忍住,眼泪几乎沿着眼眶落下来,他仰头冲天,拼命忍回去。初夏的傍晚有微风,风直吹进他眼窝里,吹皱他眼窝里蓄着的两泡水,吹乱映在他眼珠里的两个小世界,两个小世界模糊了,只剩糊成一团的蓝和糊成一团的红。
里屋爆出一阵极其尖锐的哭声。看来,今晚胖子是回不去家了。
这是人家家事,他一个外人在这儿待着不合适。于是他跟胖子他舅打了个招呼,这就悄悄走了。
回到家,他妈正准备跳脚,姿势都做好了,一嘴的“你个小兔崽子死哪去了?!老娘的饭呢?!”,游宇明轻轻一句话,她就泄气了。
“我同学他姥病重,我拉他去了一趟城西。”
他妈没问他情况怎样,能这么急着去的,情况一般都不好了,不然她儿子不会是这么一副寡言的模样。
母子两人坐下吃饭,破天荒地静默无声,直到后来,他妈才问他一句,“你同学的爸妈呢?”
爸妈哪去了?怎么会在这么个时候,让一个还没长成年的孩子去面对这样一件事?
“找不见。他舅直接把电话挂到学校,要他去的。”
“……”
完后两人又不做声了。饭也吃不下去。
“妈。”游宇明隔了许久,才喊他妈一声。“有时候我觉得我比胖子命好,虽然没了爸,起码还有你,不像他,有爸妈跟没有差不多。今天我才觉得,只有一件事,胖子比我命好。”
他还来得及跟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说上两句话,彻底的,正式的,道一个别。我呢,我就只能停留在那天那次吵架当中,嘴里喷出的恶言恶语被定格,收不回去了。我就只能看到我的父亲停留在那个为家计奔波操劳的姿势上——即便从单车上一头栽下来,还不忘护着单车后头拉着的货品,永远不能跟他许一句哪怕最简单的承诺,“我会好好读书的。你放心。”
追悔莫及是事后的事,是有对比之后愈加彰显的事。
这次他没有哭,他妈哭了,边哭边骂,“你个小兔崽子说这个干屁!都过了这么久了,说一次痛一次,说来好玩哪!”,骂还不解气,还要捶他几下才甘心!
十五岁,个头已经不矮了,至少比他妈高,是个男子汉了的,他妈捶到最后,索性倒进他那还不算特别厚实的胸膛里,痛快哭了一场。
也是从那天以后,这个家的事,他妈开始让他做主了。
胖子那头接连好几天没来上学了,他舅过来请的假,要请半个月。
半个月后,胖子回来上课了,人倒是瘦了一圈,也憔悴了许多,但“胖”的坯子还在那,一眼望去,是个漏了气的“球”。
到底是参与过对方生命中的一次生离死别,游宇明对着胖子这号“小弟”已经很难虎得起脸,也很难硬得起心肠了。反正胖子复课的头一天,游宇明把他拉到家里吃了一顿饭,饭后,两人沿着臭水沟走着回了胖子家。路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最终聊到了他爸妈身上。胖子的爸妈到底还是来了,生老病死,人间大事,再怎么同床异梦,再怎么恨不能咬下对方一块肉来,这种场合也不能不来,不来,要被亲族们戳着脊梁骨骂到死的。来是来了,来了也不安生,还要在老人棺材前头吵,吵了又打,最后照样是他爸拂袖而去,他妈跪在自己的妈的灵前,哭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等缓过来了,骂不上他爸,就开始揪着胖子骂,把胖子骂得吃不下饭,成了个漏了气的球。
走了半个小时,胖子家到了,最后的最后,胖子说了一句,“老大,今后,我、我就跟着你混了。”
游宇明啥也没说,只点了个头。
然后这个“老大”,胖子从初中叫到高中,从高中叫到大学,叫了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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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胖子的迷弟生涯(微故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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