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风雨晦暝终将散

捱过了这难熬的一夜,翌日天还未亮,连谒舍院中的那几只公鸡都尚未打鸣之时,两人便收拾好了包袱准备上路。

沈平毓辗转一宿,总觉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压根就没怎么合眼,从谒舍后门走出去之时,沈平毓觉得有些头昏脑胀的,不过这点不适,都在她看见自己的画像挂在那悬赏榜上时,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两人方一拐出巷子,便瞧见了那告示墙上贴着一张几乎占满整块木板的悬赏令,那悬赏令上清清楚楚地画着与她少说有七八分像的画像,就连她眼角的那颗痣的位置,都几乎不差毫厘。

沈平毓只觉一道晴天霹雳从她头顶掼了下来,将她三魂七魄都劈得粉碎,她僵硬地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些什么。

她反复地扫视着那悬赏令上的字迹,她从没觉得短短几行字竟会如此晦涩难懂,那上面说她......携军中机密潜逃?

赵衡在看清那悬赏令的同时,从他那包袱中的布衾上扯下来一块布,蒙在沈平毓脸上,在她脑后打了个死结,附耳低声道:“走,我们快点离开肃州,绕开城内搜查,走山路进玉门关。”

纵使是读过再多的兵书,听过父亲兄长讲过再多的行军征伐的策略,沈平毓也慌了。上了悬赏榜,那就意味着整个肃州,乃至整个玉门关附近各州内的赏金客,都在缉拿她。

一个两个她跑得掉,那成百上千呢?她和赵衡,真的能躲过这天罗地网的埋伏吗?

来不及多想,两人只能趁着眼下各处守卫放松警惕之际,迅速离开肃州。

是夜大雨,狂风骤起,两人连夜跑到了肃州的一座山里,实在跑不动了,便在一座破败不堪的观音庙前停了下来——从京师到肃州的一路上,若是两人身上的铜板不够住个正经地方,沈平毓与赵衡便会在山中寻处荒庙栖身。

自打江山易主以来,这兵荒马乱的世道下,尤其玉门关附近的地界里,人人都传着“玄虎坐阵定生死,观音座前无弟子”之言。信佛祖,信菩萨,都不如信玄虎军所向披靡来得实在。渐渐的,这周围大大小小的寺庙便断了香火。素日里,流离失所之民,或江湖奔波之客,无处可去之时,皆会暂时落脚于各个废弃的庙中。

此处曾经应当是个常年受香火供奉之地,庙中观音像乃彩釉所制,或因常年无人修葺,观音像上积尘甚厚,间有剥落之处,细观之,那像上竟还结有细细密密的蛛网。

两人进了庙,赵衡从外面搬了两块有半条腿那么高的石头抵在门前,又找了根树枝别在门上。随后上下掸了掸湿透的布衣,又回手把身后包袱里的布衾拿出来拧干铺在地上。

望着那观音像,沈平毓走到像前的蒲垫上跪下,将手合十抵在额前,心中默念:愿观音菩萨庇佑,保我兄长无恙,我与赵衡能安全抵达玉门关。

对着那观音像磕了三个头,沈平毓直起身时,回头看见赵衡正倚在墙边看她,她问道:“不信这个?”

赵衡笑笑,接话接得干脆:“不信,我信我自己。”

“你说我们一路走来,从未遇到追兵,为何一进肃州,即将便要到了玉门关时,会引来如此之多的追兵。”沈平毓从跪姿调成了坐姿,拽过身侧的那个蒲垫放在对面,示意赵衡坐下。

“你把我从沈府带走时,可有其他人见到我们吗?”

赵衡面色也略显沉重,回忆片刻后摇头道:“不曾有过,我把你带走之前,还将你的外衫与你旁边的婢女换了,就算真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也应当叫那一场大火烧个干净了。”

既然当时那些刺客已然纵火烧府,那应当无人知道她沈平毓尚且活在这个世上才对,就算那些人最后查验尸体的时候,发现少了沈毅小女儿,那为什么......还会有她的画像?

“先不论他们到底是如何发现我逃出来的,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是到了肃州才被人追杀的,那就意味着,他们是知道我要去玉门关的。”

沈平毓紧蹙着眉头,继续道:“他们......是怎么知道我兄长让我去玉门关的?”

赵衡坐到沈平毓给他拽出来的那个蒲垫上,扶着额头思索了片刻,道:“你们沈家率领玄虎军常年驻扎在玉门关一带,沈家遭难,让家中的亲眷去玄虎军寻求庇护也说得通。所以归根结底,还是第一个问题,他们如何知道你当时活下来了?”

沈平毓深深叹了口气,她现在脑子里几乎成了坨浆糊,到底是什么人对沈家有如此深仇大恨,乃至要对她们一家赶尽杀绝,是西域的人?匈奴的人?还是前朝余孽?

不过几月光景,她就从一个吃喝不愁的将军嫡女,变成了一个每日连小命都难保的逃犯。

外面大雨滂沱,飓风吹得那本就不甚牢固的木门哗哗作响。两人相对而坐不知过了多久,室外忽然传来两人隐隐约约的交谈声。

随即,那一直“吱呀吱呀”作响的木门被人推了两下。

慌忙之际,沈平毓只能踩着祭台爬到观音像旁边,从观音像和墙中央那只有半臂宽的缝隙中挤了进去,她两手死死扣住那观音像稳住身形,心中竟起了“真是大不敬”的念头。

但那狭窄的缝隙只能将将容下她一人,赵衡绝对不可能再挤进来了,她向赵衡比口型道:你怎么办?

赵衡摆手示意她无事,他就地往后一躺,与此同时,那两扇木门被外面的几人连门扉带门框一齐拍得粉碎。

门外共有两人,皆头戴斗笠,身后别剑,两人一先一后进了观音庙中。

先进来那人摘了斗笠,盯着赵衡看了几息,用那斗笠拍了下赵衡,问他:“你为什么把门关了?”

赵衡回头看那人:“两位大哥,外面雨下得如此大,我若是不用什么抵着些门,这晚上还如何入睡?”

“二位赶路是要去往何处?”

那用斗笠拍赵衡的那人,抖了抖身上的雨水,随口道:“我俩是益州来的,近日有个悬赏令,好些个赏金客都来这边了,我俩也算是悬赏榜上叫得上号的,也来凑凑热闹,不过也真是倒霉,这还没进肃州就下了如此大的雨。”

观音像后的沈平毓闻言敛了呼吸,用衣袖捂住口鼻,缓缓地吸气吐气——幸亏外头这震耳的风雨声,替她掩盖住气息。

那两人挨着赵衡坐下,反问他:“你呢?”

“无家可归,只好天为被,地为塌,走到何处便在何处安居了。”说罢,赵衡又径直躺了下去。

“小兄弟,相遇便是缘,兄弟我也不怕告诉你,那个悬赏令上姑娘,就这有个痦子的那个,”那人用手指点了点眼角,接着道:“你要是能逮住她,黄金万两,那可是数不尽的荣华富贵,这辈子都不用再愁钱了。”

赵衡佯装好奇地支起上半身,问道:“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吗?”

“当然了,小兄弟你就想想,这一年到头能出一个黄金万两的悬赏令不?这抓的还是个小姑娘,如此可遇不可求之事,你猜猜有多少人来?”那人比了个夸张的手势道,“说是天罗地网也不为过。”

“可我这一路上山,除了二位大哥,为何也没看见有什么人搜山?”

那人“啧”了声道:“小兄弟你这脑袋怎么发轴呢,那小姑娘瞧着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她就算敢一头扎进这深山老林里,你说她又有多大的把握能自己一人走出去?”

“此次惊动这么多江湖之士,大家拼得就是谁先能找到这人,那当然都会先一窝蜂涌向她最有可能的藏身之处了。”

赵衡恍然大悟地点头:“二位大哥,那你们早些歇息,明日我也凑凑热闹去。”

那二人冒雨而来也是累得够呛,不多时,赵衡身边便响起了两道均匀的呼吸声。

沈平毓又听了一会,从那观音像后冒出个头,对上赵衡的视线。赵衡眼风扫向那没了门的入口,给沈平毓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走。

沈平毓轻手轻脚地从那观音像后滑向祭台,又从祭台上迈了下来,沿着那塌成一堆的木门边蹭了出去。

待沈平毓顺利出门后,赵衡也缓缓起身,走出观音庙,还未及他从那空隙处迈出庙门,身后响起了那赏金客的声音。

“你去哪?”那人问道。

赵衡猛地转身,正对上那人尚带一丝迷蒙的双眼。

只闻那人轻笑一声,又躺了回去,悄声道:“知道你想抢功去,小心着点,别叫人一刀砍了。”

赵衡松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沈平毓正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蹲着等他。他笑着迎上去,冲沈平毓伸了只手,将人拽起来,道:“走吧,走山路,没人来逮我们了。”

他话音落地,东方山际微露曙光。

世间风雨如晦,亦难掩初日照山林。

两人沿着山路走走停停,也许是因所有的人都笃定他们在城内,也许是因山林空旷,就算有人搜山也如同大海捞针,两人抵达玉门关前,再未遇到其他人。

待翻过最后一座山,又走了几日,两人进了大漠。

“这是最后一程路了。”赵衡望着眼前黄沙漫天之景,对身边的沈平毓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风雨晦暝终将散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镜中色

春夜渡佛

贵妃娘娘千千岁

春盼莺来

逢春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雁过风有声
连载中招不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