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相欠才成缘

地狱浆海沸腾。

热粥般粘稠而胀鼓鼓的深色水面、不断破开表面滑腻的水泡,虽然不可闻见,却能笃定,它们正释放着深侵嗅觉的**血气。

卷带无数受刑者的海浪、向崖壁轻涌起,前一波,还如常缓缓舔舐着烙铁般红透的嶙峋之石,后一波,却被什么力量推动着急流猛进、高高扬起。蓄积足够能量后、以一种自我毁灭的气势,重重拍碎在卷翘起的玄黑色刀山之上。

浪腹中凄惨的、罪有应得的内容物不堪细看,随着听不见、却可以想象的瘆心爆响,在眼前散开雾一般晃眼的朵朵血花……

浪头一个接一个越掀越高,浩浩荡荡、翻天覆地的灾难折磨着大海,使其本就黑暗的面目面目更加狰狞。

空气灼热地抖动战栗起来,景物逐渐扭曲变形。

视线探查到了恐怖事件的预兆,警醒地望去推动一切巨浪的海面中央——忽而,自己被一双美好、氤氲神妙的手覆盖保护,眼前的地狱遭到遮挡,除了光别无他物,罪恶无处可寻。

祂的心是空虚一片,仅存的视线却也能感受到轻微焦急,祂用全身使得上的力冲撞着挣脱而出,重归于地狱压抑凄惨的景观中。

向后方看见,刚刚护住自己的是一位面色惨白——铁青的、白石像般呆立不动的少年神女。

祂看起来没心思再管自己,那双清淡彩虹色的眼睛因震惊急速地失色。

在紧紧摄取一处景象的瞳孔震颤的运动之外,神女周身全然静止,只有轻柔的衣袂与逸散微光的长发,如受着狂风烟熏之苦的战火中的旗帜,向后直直飘动。暗纹精妙的丝绸上,振荡着苍白的波纹。

……沙罗……是祂没错。

眼睛正以识别对应为逻辑“思考”时,视线,开始被周遭空间的能量推挤着剧烈摇动,三千稳定微小的自身、迅捷转回,直勾勾对准在意的处所:

望见,海中央推开一切黑水的低处,缓缓膨胀出一圆血月般,升起了耀眼的紫红光球。

光球膨胀的时间极短,很快、道道紫焰喷涌而出,有如一朵巨型夏花正在盛大绽放,片片花瓣突破花蕾形态的束缚,明晃晃烧舔去天际。火焰将血红的云霞蒸成水滴,降落在痛热难熄的黑色海面。

以视觉观摩难以想象的巨大能量、从其色泽浓郁的中核涣散而出,险恶阴森的各样鬼力,如同一根表面平静的香蒲、被引导“存在”的手一捏即爆:被浓缩约束的恶的种子,挣脱了长久存在的排列的秩序,无数毛絮凌乱纷飞,恶质、开始展示其缤纷色彩——激怒、妒忌、深恨、滥欲、贪婪、耽情、残暴……

这些新鲜剥离的、血淋淋的诸般罪恶之源,如同不成型的、仅剩骸骨残肉的阴兵集结成队,铺天盖海地一齐出动。它们携卷阴风,狞笑、尖叫或怀揣着可怖的沉默自宿主身上脱离,再不受制。

霎时,黑云压顶,浓烟罩海,每一缕撕裂了的残魂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的恶。罪恶所及之处,本就痛苦盈身的、地狱全境的万事万物承受不住,泛起一层枯萎阴晦的颜色。

鬼王那宏大的灵魂对此不管不顾,祂正醉心于自我毁灭的壮丽之景,可称痛快地丢弃自己皮肉骨骼上所拥有的一切罪恶资财——

祂明白自己的本质,于是对这丰厚的财产并无执念,只留下感情与记忆。

断舍之力,蕴含着彻底的决心,如同推动辛苦累积的通天高塔瞬间倾塌。若祂还有力气,恐怕是要把自己的余力制成一颗终结炮弹,将这整个地狱也付之一次轰炸,扫荡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直到,**心脏被完全剥离而出——远处,紫红之光缓慢上浮、下沉,在眼前徐徐刮过的阴风、涌过的灰黑色浓雾中,若隐若现着心脏纯美的闪光……

三千,终于看到了一颗珍贵的星星,而那颗心,如今绝不仅仅是祂的星星。

那名为荼荼的心,其光色、其印象、其包含的约定、其经受的剧痛……关于荼荼的一切的一切,已深深走入祂双眼之中,与祂虚幻的心跳同拍。

视线被身后神力裹挟、疾速向前。

三千抬眼看见,尚是少年的神女沙罗没有定力地大叫大嚷,看祂白莲瓣般的手指慌乱拨开面前危险丛生的烟雾,去寻中央那颗鼓动着痛楚的心。

沙罗,面色动容地惊叹于其美妙、连连吐露心疼之语后,将那心连同微小的三千一道轻轻捧在手里,紧紧抱在胸前。

沙罗,那样精妙,涌动转动着无尽因缘业.力之理的身躯,还非常年轻——也无比古老,一旦产生照料与成全的愿望,就细细密密与二者的能量感应起来。

少年神女的眼睛虹光熠熠,眸中灿烂的生机、与怀中之物的绝色交相辉映,透露着无比的认真与慎重,诉说着、将二体灵魂视若珍宝的柔软心绪。

这母亲般的眼神,正是三千想要、也笃定会看到的:

来吧,无尽缘妙司命神沙罗,永恒的沙罗,仔细感应我与祂之间,究竟有多重的业。

这九九八十一亿天、给予希望和真爱后的背叛……祂心中因此生出多少怨、将带来怎样的报应,需要我去人世承受偿还,我……都无所惧。

记忆大多不再,可这灵魂历尽沧桑的印记却不会更改,坚心之念早已成定海之针,吃再多苦、历再多虐也受得住。

从前所作所为……皆为留下深重的相欠。

祂怨我也无妨,恨我、也无妨。

毕竟无有相欠,人又以何结缘。

……

一轮明月高悬穹顶,长长的白桌,遍洒月之清辉。

——我没有恨祂!就连潜意识也没有恨过呀!……我是说过什么、把三千关进我的地狱里啦……可那都是气话啊!何况我是鬼呢,鬼最爱叽哩哇啦地乱说胡话了、根本控制不住的!我只是……

——鬼王鬼王,先听小神一言。

首先,促织缘分走向的,除了表意识、潜意识,还有……或者说最重要的,是比潜意识更深层的“藏识”。

一切鬼王所经历过的事件、动过的心念等等,都会熏染、形成个体无法觉察到的“藏识”,这一部分,才是形成“我”之观念的根本,是被最忠实记录下的灵魂之全体数据,也是我等无尽缘妙司命神操控缘分时,所对照参考的真正主体。然后……

——哦哦哦,好好好,你是想说,虽然表意识和潜意识里没有显现,但在我的“藏识”里包藏着对三千深深的恨咯?恨得要让祂等上我一辈子,受这么些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苦,才能见到我几面咯?我是这么坏的鬼吗!!

感受不到声音振荡、只能观察对话二者的口型……

三千回过神来,低头欣喜地看见——不再是单独的视线在动作,自己有了整个完好的身体,有了能够自由抓握、运用微量神力的漂亮小手。

进而,她抬眼观察起咫尺之距、这位把自己放在大腿面上,怀抱自己的美丽女人……女鬼,祂容颜艳丽,体蒸浓郁鬼息与心灵的馥郁之香,这时正在恶狠狠地龇牙发火:

精致绸裙与衣饰上亮晶晶的小物,随她拍桌的动作璀璨闪烁,紫红磷火般的光点和温暖之息,无穷无尽地从祂肌肤上浮散出来。

三千见了这样体态盈盈、生机盎然、目光炯炯的女鬼,不禁欣悦非常,大大地张开小手去拥抱祂,将清凉的小身体深深埋进她胸腹,沾染她的温热。

吸纳她包容性的芳香的同时,连素来最不能消受的鬼息也照单全收了。

女鬼结实的身子顿了一顿,黑甲尖尖的长鬼爪、危险地伸过来,覆盖了三千眼前的天空,下一瞬,包含爱惜力量的手掌护在祂的头顶上,一下下摸顺了祂的头发。

——鬼王请息怒,让小神说完呀。

正是因为鬼王对三千的负面感情并不算重,“长久的等待”就成了二人在人世的主要课题,小神只能围绕这一点做文章,以助二位结下深刻缘分,根据因缘定理,苦得越透彻,之后甜得越腻味呢。

再加上……恕小神直言,三千此生所受的苦,大多源于三千自身,与鬼王无关。

——你什么意思?

——祂很愧疚。

让鬼王您受的长久等待之苦,祂的“藏识”中无比希望、自己也能感同身受地体验。

——三千……你怎么、是个傻瓜呀。

女鬼毛茸茸的灰色眉头皱起,眨着晶亮的灰眼睛与抬起脸的三千四目相对,以一双有力的麦色臂膀将祂圈紧。

从那阴森森的气场内核,有厚绒被般的心疼包裹而来,三千被捂得发热、发暖,张了张口:喉部能量是残缺的。这成了型却空荡到寒酸的躯壳,想要以心传感更是无稽之谈,什么信息也递不出来。

三千睁着浅蓝玻璃珠般的大眼,歪歪头:

除非感同身受……否则,怎么充分地理解你的心。若不能充分理解你,怎么竭尽所能、正中下怀地爱你呢。

女鬼权当祂这小孩儿是在流露无意识的可爱,龇了长到骇人的牙,笑皱了鼻子,伸手来揪捏祂的脸蛋。

——你还这么小,下辈子有什么苦痛伤病的,就让我都受了吧,我发誓……绝不叫你受一点痛的。

祂水润红唇轻阖,瞳孔中,燃起幽幽的蔷薇色火焰。

三千紧紧拧眉,转头以凌厉的眼神看向对面神女。

神女已面色扭曲,用两手抓起了贴近头皮的头发。

——且慢鬼王!!……哎呦哎呦,我的个摩罗老母神啊,千万别轻易发誓!鬼王之誓含有奇妙的毒性,就算您往昔鬼力不再了,但终究是底力浑厚的恶力契约,小神更改不了的……

——就算发了誓又有什么的啊?麻烦。

——可是“等待”之业债还未还完呢!九九八十亿天!想一辈子就还完也太天真了!一世一世且有得还呢……何况你们人世缘分,根本没到相爱厮守终生的地步。

愿承担所有痛啊什么的,恐怕鬼王这一发誓,下辈子就是您早早因病伤过重身死、三千终生孤独的戏码了。

——啊?!那三千岂不是还会和今生一样痛苦吗?

——……既然,三千来世注定是做个傻子,那待你死后,我就骗三千、你……你变成天上的星星之类的了吧。

傻子会相信的,相信了,看着天上的星星、就不会痛苦的。

——喔……好吧,那就这样?对鬼王来说、身死毁灭之力早已惯熟于心,什么病痛早死倒是真的无所谓,只要你保证三千活得快快乐乐就成呗。

女鬼说罢不甚在意地抬手,用指甲搔搔招风耳后侧,稍带无奈的面色很是平和。

三千在祂怀中挣动起身,急切地对祂张口欲言、未果,心中不禁横生气怒。

新生伊始的三千,尚无法控制身魄残余下的动物性,祂气闷在胸,牙根痒痒,视线刚捕捉到半空中女鬼粗壮润亮的小臂,就看见自己的一双小手无可抑制地动作起来,从半空中捞下那温热小臂,鼻间轻呼怒息、张大嘴巴,对准手臂最软韧的部分、就是狠狠一口。

——哎呦!你是小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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